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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贅婿每易為人輕視,勒姨太太懷疑他的完婚其實是入贅。帶了先進門的姬妾去做贅婿,在她從未聽說過,因此表情在好奇之中,帶些憂慮,自然是為大青的將來擔心。

  察言觀色,猜到她的心事,彭華覺得不能不有一番交代:「那座別墅,風景很好,是兩層樓房,將來我想讓內人跟大青各占一層。」他略停一下又說,「內人很明白事理,大青也是很識大體的人,我想,她們會相處得很和睦。」

  終於說了讓勒姨太太跟大青都覺得很安慰的話,勒姨太太的臉色頓時不同了。「家和萬事興,巴不得如此。」她又笑道,「我家大人如果能調兩江,我一定到你的望湖小築去住一陣子,也享幾天清福。」

  正在談著,丫頭傳報,請彭華入席,到得花廳一看,大感意外,賓主連他一共三人,另一位客人竟是劉清。

  彼此見過了禮,勒保說道:「仲實,只怕你還不知道,天一升了臬司了。」

  於是,彭華又向劉清賀喜,順口問道:「哪天接印?」

  「不能接印。」劉清答說,「我丁憂了。見了勒大人,回家就得成服。」

  彭華未及答話,勒保已語氣急促地說:「天一,你別固執,墨絰從戎,古今皆有,何況你丁的是繼母之憂。」

  「繼母亦是斬衰三年。如今大功已成,墨絰從戎在禮上是說不過去的。」

  「大功雖已告成,但善後事宜,千頭萬緒,尤其是臬司,有多少受裹脅的良民,繫在獄中等候發落,你不能為禮法所拘牽。」勒保又說,「我請你來,是告訴你一聲,奏請『奪情』的摺底已經擬好了,明天就可以拜發。」

  「大人千萬不能這麼辦!貪位忘親,罪名甚重,必有都老爺參上一本。卑職落個革職的處分,固屬咎由自取,只怕連大人都會蒙嚴旨譴責,那就更增卑職的咎戾了。」

  「不會。」勒保答說,「我的摺子說得非常委婉,皇上一定知道,我之此請,純為大局著想,必邀俞允。」

  劉清仍是堅執不允,因此入席以後,還是爭論不休。一旁靜聽的彭華心想,這件事在前朝,只要和珅講一句話,不但奉旨照准,而且還會溫諭嘉獎。但現在沒有「權相」,事很難說。如果不准,則必遭嚴譴,反而害了劉清,應該想個調停的辦法。

  盤算了一會,找個他們談話的空隙,插嘴說道:「兩位大人,卑職在想,乾隆末年,福中堂老太太在京去世,福中堂正由安南回京,奉到上諭,在任守制。父母之喪,漢人守制二十七個月,旗人穿孝百日。勒大人是不是可以援引福中堂之例,讓劉大人先回貴州辦喪事,百日以後,到任守制,這樣公私似乎都顧到了。」

  「妙極,妙極!」勒保擊節稱賞,「這樣子辦,就面面俱到了。天一,你不會再反對了吧?」

  「只要站穩了腳步,我豈敢有意違逆大人的意思,落個不識抬舉之譏。不過——」劉清說道,「援福中堂之例,似乎可以不提。」

  「當然,當然,一提反而會弄巧成拙。」勒保轉臉問道,「仲實你總明白我的意思吧?」

  彭華自然明白。當今皇帝最痛恨的人,第一個是和珅,第二個便是福康安。不提他還好,一提他,皇帝就會生氣,明明很好的事,應該照准而且嘉獎,只為「逢君之惡」,反落得申斥不准。

  「是,是!卑職明白。」

  正在此時,聽得轅門炮響,時已過午,不會是「午炮」。勒保立即吩咐聽差:「去看看,是不是『拜摺』?趕緊追回來,摺子要改。」

  果然,是為「拜摺」放炮,等把「摺盒」追了回來,勒保親自解開黃絲絛,在摺盒中看清楚原摺仍在,方始放心。

  「本來你不必開缺,亦不必派人代理,如今,」勒保說道,「既有百日喪假,應該派首府署理。你先回雅州辦一個交代,派首府署理的公事,隨後再送。」

  「是。」劉清答說,「辦了交代,我就從雅州由水路到重慶,起旱回貴州,不再跟大人來辭行了。」

  「好、好!反正三個月工夫,一晃眼就過去了。」勒保轉臉問彭華:「你呢,怎麼走法?」

  「卑職打算由陸路走。」

  「陸路出劍閣,經棧道入陝,太辛苦了。路上也不安寧,還是水路出川吧!」

  「是的。」劉清也說,「水路為妙,而且還可以在重慶跟羅天鵬一敘離衷。」

  「怎麼?」彭華覺得他的話費解。

  「原來你還不知道,羅天鵬調署重慶鎮總兵,已經在署任途中了。」

  「那好!」彭華很高興地說,「我決定先到重慶,再出三峽,咱們在重慶會面。」

  ***

  在成都領受了指示,彭華帶著大青,以及一張藩司衙門所掣給的捐納知府的「實收」,由陸路到重慶。在江津遇見羅桂鑫,他是奉羅思舉之命,特地來迎接的。

  「劉青天到重慶了沒有?」

  「已經到了,在重慶專等老叔。」

  「啊!」彭華不安地說,「耽誤他奔喪了。」

  「耽誤幾天也不要緊。」羅桂鑫答說,「他的繼母並不是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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