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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如今第一大事,是搜捕餘黨。」譚鍾麟說:「今天運到的短槍,就有六七百枝;以前已經運來的,還不知多少?而且既有什麼檄文,一定也有『亂黨』的名冊,何以竟不能查到?我——」說著搖搖頭,是大表不滿的神氣。

  「回大帥的話,」馬瑤丕欠著身子說:「如今只有著落在那個姓陸的『亂黨』身上,取他的實供。」

  「姓陸的到底怎麼說?」譚鍾麟縐著眉,向南海知縣李徵庸問道:「何以問不出個究竟來?」

  「大帥明鑑,這些『亂黨』都是不要命的,越是用刑,越是倔強;只有慢慢哄他,騙他,才能騙出幾句實話來!」

  「慢到什麼時候?等你把實話騙出來,『亂黨』都逃光了。」

  李徵庸碰了個釘子,不敢作聲。

  「這樣,」譚鍾麟吩咐:「你們南海、番禺兩縣會審,一定要趕快問出真情來!」

  「喳!」南海、番禺兩知縣、齊聲答應。

  「再請大帥的示,」馬瑤丕很吃力地說,「省城裏讓亂黨這一鬧,人心惶惶,為了安定人心;似乎不宜張皇,不過謀反大逆的案件,又不能不嚴辦。究竟作何宗旨,請大帥的示下。」

  這話問得很有道理,譚鍾麟深深點頭捋著花白鬍鬚、慢吞吞地道:「大家的意思怎麼樣?」

  馬瑤丕不作聲,藩臬兩司,亦無主張;李家焯為了表功,卻希望大張旗鼓來辦,於是越次發言:「大帥!茲事體大,卑職愚見,一面加緊嚴追;一面還須出奏才是!」

  「出奏!」譚鍾麟大為生氣,「簡直胡鬧!地方『亂黨』,應該自己設法消弭,何必上煩睿慮?」

  一個釘子碰得李家焯鼻青眼腫,不過「大帥」處理這一案的宗旨,大家都明白了,譚鍾麟是想粉飾昇平,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

  「提陸皓東——,提陸皓東——!」南海縣差役遞相傳呼,將李徵庸的命令,一直傳到監獄。

  陸皓東被監禁在「天字號」監舍,這是禁繫死刑重囚的地方;四周高墻,暗無天日,除了腳鐐手銬以外,晚上睡覺,手腳都在硬木高舖上鎖住的,因此,僅僅兩天一夜的功夫,陸皓東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然而折磨得他的肉體,折磨不得他的意志;到得堂上,氣概如舊,立而不跪,昂然不屈。

  「跪下!」值堂皂隸吆喝著。

  「哼!」陸皓東報以卑視的冷笑。

  「跪下!」皂隸再一次吆喝;同時在他膝彎裏踢了一腳;陸皓東往前一衝,想站住而以腳鐐的牽制,整個身子倒在青磚地上。

  李徵庸倒是個有心人;看「白面書生」的陸皓東,心雄萬夫,竟是條鐵漢,暗中佩服,所以這時便大聲阻止:「別難為他!」

  於是皂隸住了手。但陸皓東卻無法站得起來,半跪半伏地蜷成一團;而臉仍望著別處,表示不屑看堂上的兩個「狗官」。

  「陸皓東!」李徵庸仍然是用「哄」字訣,「你好好供出真情來,我開脫你。」

  「有死而已!何用你來開脫?」

  「你們家是香山大族,你不怕替你族中帶來滅門之禍?」

  「一人做事一人當,與我族人何干?」陸皓東答道,「你們欺壓百姓越厲害,反抗就越激烈。漢族有四百兆人,你殺得盡嗎?」

  「我是好話。」李徵庸有些不高興了,「你自己執迷不悟,難道就不為高堂老親想一想。」

  「忠孝不能兩全。為漢族盡忠,就不能盡孝;我早就想通了。」

  「你好倔強!」李徵庸將驚堂木一拍,「莫非真當我不肯用刑!」

  他的聲音很大,而陸皓東的聲音比他更大,只有一個字:「請!」

  「來啊!」李徵庸喊道:「大刑伺候!」

  大刑就是夾棍,三片木頭、兩條繩子不知屈殺了多少忠臣義士;但主要的作用還在威嚇取供,所以動用大刑,必有一番做作,兩旁皂隸先是「喊堂威」;然後是拿一副夾棍,狠狠砸在地上,做出一副驚人的聲勢。膽小的往往只這樣一嚇,就會要如何供就如何供。

  然而用在陸皓東身上,完全無用;閉著眼,聽憑皂隸擺佈。等兩條腿夾好,皂隸手握繩子,只待堂上說一聲:「收!」便待用刑時;李徵庸卻又和顏悅色地說道:「陸皓東,我看你還是招了的好!我問你,你們造反,主謀到底是什麼人?」

  「你問主謀,我告訴你,你聽好了!」

  陸皓東提高了聲音,清清楚楚地說道:「戴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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