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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於是議定去日本。康有為要求宮畸同行,宮畸立即答應。同時約定搭乘「河內丸」赴日。其時犬養毅的匯款,亦正好抵達,便即開始策劃動身。

  通過日本領事的關係,宮崎取得日本郵船會社香港支店長三原的充分支持;河內丸謝絕英國、日本以外的乘客;用小汽船將康有為及其門弟子,秘密運上「河內丸」,全船乘客只有十一個人,除了宮崎和他的朋友宇佐之外,都是康門師徒。

  航行三日,遙望琉球,康有為知道安全可以確保,因而詩興大發,寫了一首七絕:

  海水排山通日本,天風引月照琉球;獨運南溟指白日,黿鼈吹浪渡滄州。

  第五天半夜,船到神戶,泊在港外;搭乘警察署派來的汽艇,秘密登陸,住在警察署。康有為經過化妝,搭乘汽車到東京——七日之前,平行周已經陪同梁啟超及王照到了日本,於是一起住在新橋驛的三橋旅館。

  ***

  雖然對國事的宗旨不同,但彼此都在海外作「逋客」,而且孫逸仙派遣宮崎和平山到中國,原有聯絡保皇會共同起義的打算;所以聽說康、梁脫險到東京,孫逸仙便跟已從臺灣回橫濱的陳少白商議,認為應該致一番慰問之意。

  「誠所謂同病相憐,應該這麼做。」陳少白欣然同意。

  「我在想,」孫逸仙總認為人是不斷在反省、不斷在進步,所以這樣推測康有為的心理:「經過這番打擊,康有為應該有所覺悟了,取得帝位的人,決不肯放棄生殺予奪、奴役全國人民的特權。和平改革政治,只有在民主共和的體制下,才有可能;在專制政體之下,這是決不可能實現的幻想。我們應該著力勸一勸,勸他們改弦更張。」

  陳少白亦以為然。當天便由橫濱到東京;第二天一早相偕到三橋旅館,先訪宮崎。

  「真想不到,此行竟是援救康、梁出險。」宮崎感慨而又得意地:「如果不是逸仙先生督促我到中國,不會有這樣一番驚險的經歷。」

  「宮崎先生,」陳少白道明來意:「我們與保皇會的政見雖不同,但目前的處境相同,應該沒有不能合作的道理。煩你先為致意,孫先生想親致慰問。」

  「這是理所當然的。康、梁在窮途末路之中,也正需要你們的友誼。請等一會,我先跟康先生去作一個說明。」

  出房門時興匆匆,到回來時卻是垂頭喪氣,腳步顯得很沉重;孫逸仙與陳少白都覺得詫異,相看了一眼,靜等宮崎開口。

  「完全是出乎情理的事。」宮崎大搖其頭:「可嘆!」

  孫逸仙很沉著地問:「莫非不願見面?」

  宮崎點點頭。

  「他怎麼說?」陳少白有些冒火:「難道以為身份不配,我們要見他是高攀?」

  「少白,」孫逸仙攔著他說:「不必如此。且聽宮崎先生說完。」

  於是,宮崎將與康有為的談話,照實陳述;康有為自稱奉有皇帝的「衣帶詔」不便與革命黨見面。

  很顯然地,康有為到了這樣的地步,還存者自私之心;以為孫逸仙是朝廷懸賞緝拿的叛徒,倘或一有往來,消息傳入朝中,更於他不利。

  「哼!」陳少白冷笑:「算了,算了!他一腦子的功名富貴,我們不要妨了他的前程。大家分道揚鑣,倒看看,是他得意,還是我們成功?」

  孫逸仙胸襟極寬,只覺得康有為可鄙可憐,並不生氣。依然留下來,細問宮崎此行的經過;對於國內的情形,十分留心。一直談到下午,方始分手。

  ***

  事情忽然有了轉機。孫、陳相訪,康有為拒絕不見的事,為犬養毅知道了,他認為保皇會與革命黨應該合作,如果彼此意見隔閡,則力量抵消,是一件親痛仇快之事,所以願意出面調停,囑咐宮崎與平山向雙方致意,約他們見面懇談。

  雙方都同意了,但是同意的出發點不同。孫逸仙是有誠意的;而康有為則是賣居停的面子,不能不敷衍。因此當雙方在犬養毅的早稻田鶴卷町的豪華住宅見面時,孫、陳應約早到,而康有為則只派了梁啟超作他的代表。

  梁啟超遠比他的老師開通,也不像他的同門徐勤那樣陰險自私,因此會談的結果,大致是可以滿意的。犬養毅由於不懂中國話,只是陪坐著盡其主人的禮貌;看雙方談話的態度,相當誠懇融洽,大可放心,所以陪到午夜,告退休息;孫逸仙、陳少白則與梁啟超,談到天亮方散。最後的約定是,由梁啟超將雙方合作的辦法,與他老師先行商量,在兩天以後答覆。

  兩天以後,沒有答覆,事情真不大妙了。陳少白忽然意氣慷慨,自告奮勇,願以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康有為。這當然不妨一試,於是找到平山,託他陪著到牛込區馬場下町康有為的新居去拜訪。

  康有為託故不見;正當進退兩難之際,梁啟超從外面回來,陳少白便很不高興地說:「卓如兄,令師也太難了!同為逋客,就看同鄉的份上,也不該這樣搭架子!」

  「誤會,誤會!」梁啟超改容相謝:「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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