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石破天驚 | 上頁 下頁 |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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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襄一走,所有人的感覺是:沒有奸細,說話可以不用顧忌了。因此,合併之議,很快就有了結果。首先是會名,為了表示是興中會的擴大,需要更改;但名異而實同,稱為「興漢會」;公推孫逸仙為總會長,特鑄印章,請宮崎寅藏為「專使」,賫送「總會長之印」到日本,當面向孫逸仙報告合併經過。 於是按照傳統的規矩,歃血為盟,置酒慶賀。然後根據各處會黨的報名,決定分三路活動:一路是廣東、廣西,由鄭士良負責;一路是福建、浙江;再一路則是上海,這兩路由畢永年帶同哥老會的各龍頭,到上海看情形,分別聯絡進行。 宮崎寅藏首先動身,隨行的有陳少白;因為他除了報告三會合併的情形以外,還有中國日報的事務,要向孫逸仙商量。不久,畢永年也帶著楊鴻鈞等人到了日本,專誠謁見孫逸仙——而就在這時候,慈禧太后與一班顢頇糊塗的親貴重臣及自以為「衛道之士」的頑固腐化份子,闖下了一場大禍。 ▼第七章 在五月間,近畿一帶發現義和團鬧事。義和團又叫義和拳,原是白蓮教的餘孽,本來是在山東活動;託庇於巡撫毓賢,以後袁世凱代表毓賢為山東巡撫,一意剿除,義和團存身不住,流竄到河北。 其時毓賢當山西巡撫,為義和團請命,致書朝中親貴,說「此輩皆義民,且有神技可用。今國勢日衰,由於民志未伸,若再殺拳民,無異自剪羽翼。」所謂「神技」,是說義和團有神道附體,刀槍不入。 這些話說動了一個人,是惇親王的兒子,封端郡的載漪;慈禧太后預備廢掉光緒皇帝,特立載漪的兒子溥儁為「大阿哥」,意思就是皇儲;只等時機一到,光緒被廢,溥儁立即就成了皇帝。因此,端王派人向各國公使致意,希望他們入覲祝賀;外交團根本不贊成廢立,自然不加理睬,端王大為懷恨,便決定利用義和團與洋人作對。 因此,本來就仇洋反教的義和團,便打出「扶清滅洋」的旗號;凡是帶個「洋」字的東西,都在在仇視之列,特別是教民或與洋人有往來的,稱為「二毛子」,一落入他們的手裏,必殺無赦。 當然,義和團初起時,還不敢公然殺人放火;燎原的星星之火,起於直隸淶水縣,有個武舉人,與教民涉訟失敗,氣憤難平,傾家蕩產,招納義和團,準備報復。對方不免害怕;搶先告了一狀,淶水縣官不能持平處理,因而激成變亂。直隸總督得報,派副將楊福同到淶水查報;義和團竟埋伏了人,抓住楊福同,一刀斬訖。 戕害命官,是極嚴重的罪名,而膽小如鼠的裕祿,聽信了偏袒義和團的臬司廷雍的危言,竟置之不聞。這一下,對愚蠢無知的義和團,自是一大鼓勵;於是由淶水向北蔓延,從琉璃河、長辛店一路拆鐵道,燒電線,霸州、固安、通州都被搶掠,近京數十里風聲鶴唳,一夕數驚,南方京官的眷屬,都出京逃難了,鐵路不通,只好走水路;冷落已久的運河,忽然出現了幾百艘船,壅塞不通,人心惶惶。 於是慈禧太后下令解散義和團,奉旨執行命令的人,是刑部尚書趙舒翹、順天府府尹何乃瑩,剛到涿州,要召集義和團頭目,宣佈懿旨時,來了一名大員,是協辦大學士剛毅。此人是有名的守舊派,也是有名的「后黨」;剛愎乖戾,而以清正自詡,立「大阿哥」就是他的主意。義和團一起,在他看,一則可以殺洋人報仇,再則正好趁此機會廢掉光緒皇帝,由「大阿哥」接承大統,所以跟載漪及一班昏憒頑固的老臣:大學士徐桐、穆宗的老丈人蒙古狀元崇綺定計,決定迎義和團入京,蠻幹一番。 趙舒翹的得以大用,出於剛毅的援引,當然不敢得罪舉主。何乃瑩則受命行事,更無主張;原來召集義和團頭目是要宣佈解散的,此時完全變了,「你們都是義民!」他好言撫慰:「要努力自愛,不傷害老百姓。將來朝廷發大兵征討東洋、西洋,一定用你們當先鋒。」 義和團頭目高興得不得了,手舞足蹈地撫掌大笑而散。 剛毅和趙舒翹回京覆命,說是「拳民志在拒敵,非叛逆可比,現在已經馴順受約束,不如因勢利用。」又說:「拳民具有神勇,用他們來滅洋;洋人一定不能取勝。」 那時的慈禧太后,正駐蹕頤和園;聽了剛、趙的覆奏,將信將疑,未作裁決。那知就在這天半夜,忽然隱隱聽得人聲鼎沸;左右奏報,說民間相傳,神仙下降,家家燃燭焚香、向空跪拜,這就是人聲鼎沸的由來。慈禧太后命駕登高瞭望,果然香燭處處,確有其事。於是第二天便傳諭回鑾,決定召義和團進京。 義和團已經不召而自至,因為剛毅一路回京,便已散發了許多「獎札」,招邀入都。進京以後,盤踞廟宇道觀,甚至民居,設立神壇,壇主的稱為「大師兄」;派人到處找「二毛子」到神壇來受審,性命決於一張黃裱紙,焚化以後,如果紙灰飛揚,則蒙神庥,可保性命,否則就危乎殆哉了。 *** 京師如此,天津鬧得更荒唐,義和團的「天下第一壇」就設在天津府屬,靜海縣的獨流鎮;「大師兄」叫張德成,常會「元神出竅」,裝神裝鬼。直隸總督裕祿用八抬大轎,迎入總督衙門,敬禮備至;而且上奏保薦,說他「年力正強,志趣向上」,奉旨加獎。此外還有個曹福田。他的作風跟別的義和團不同,因為他抽鴉片;鴉片又稱「洋煙」,所以不惡「洋」字。 有人要燒洋貨店,他說:「不必!洋貨早已傳入中國;做洋貨買賣的商民何罪,要燒他的舖子?」這些論調,聽起來平正通達,所以天津人信仰曹福田過於張德成。他的總壇供奉關聖帝君、趙子龍、二郎神、周倉,另供一塊牌位,寫的是:「聖上楊老師。」這位「楊老師」,大概是太極拳名家楊露蟬;因為曹福田有打得極好的太極拳。 義和團以外,天津還有「紅燈照」——在甲午中日之戰時,天津北鄉濬河,挖出一塊斷碑,別處字跡,漫漶不清,單單有十二個字完好:「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紅燈照滿街,那時纔算苦。」似偈非偈,似詩非詩的這四句話,不知是何符讖?後來袁世凱在山東剿匪,抓住曹州的一個大土匪,名叫朱紅燈;大家認為這四句話,就應在朱紅燈身上,從此可以不受苦了。 那曉得,「紅燈照」三字,這時重又出現。有個老孀巫婆,招集了一群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設壇授法,那些小姑娘的裝束,一律紅衣紅袴,頭挽雙髻,右手捏一方紅巾,一把朱漆摺扇,左手提一盞紅燈,所以叫做「紅燈照」。 紅燈照受法四十九日,稱為「太師姐」;可以再收徒授法。據說,法術成功的紅燈照,能夠拿自己的扇子將自己搧上天,一直昇到雲端,化為天際明星。如果要燒洋人的房子,方便得很,只要從雲端裏擲下神火就行了。天津人深信不疑,家家掛紅燈,奉迎「仙姑」;還有人整夜蹲在屋頂上,想看「紅燈照仙姑」從雲端裏擲神火燒洋人的房子。 事情是愈出愈奇了!就在義和團呼嘯得意,直奔京師之際,天津北門外忽然來了一艘大船;這隻船裝飾得很漂亮,四周都用紅縐紗圍裹;船中有三個女人,一個是丰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自稱「黃蓮聖母」;另外兩個是煙視媚行的尤物,一個叫「三仙姑」,一個叫「九仙姑」;裕祿得報,用他總督的全副儀仗,迎入行署大堂,朝服九拜,而黃蓮聖母安坐不動。裕祿因為她雖為「聖母」,究屬女流,不便供養在衙門裏,特製黃旗四面,大書「黃蓮聖母」,仍舊用他的全副儀仗,送到侯家后一所神堂安置。 見過的人說:這個「聖母」是楊柳青的一個鴇兒,「三仙姑」、「九仙估」是她手下的兩株搖錢樹。當然,這話只在私底下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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