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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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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深信義和團的「神力」能夠「扶清滅洋」,慈禧太后的仇洋之心復熾;回到大內以後的第一道諭旨,是召董福祥的甘肅軍隊移駐北京;第二道諭旨,是命端郡王載漪管理總理各國事物衙門。而以假道學徐桐的得意弟子,亦為剛毅心腹的軍機大臣啟秀,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這就是說,掌理外交的大權,落入仇洋主戰一派的手中了。 再下一天,日本領事館的書記生杉山彬,在永定門外,為董福祥的甘軍所殺。外交團大為憤慨,向總理衙門提出嚴重交涉,當然不會有什麼結果;而蠭湧入京的義和團,已有數萬之眾,只見滿街都是頭裹紅巾或者黃巾,手持鋼刀的「兇神惡煞」。王公府第,則紛紛設壇,延「大師兄」為上客,頂禮膜拜;同時,英國海軍提督西摩,已經率領八國聯軍,從天津出發,跟義和團在廊坊發生了衝突。 戰火一發,迅即燎原;義和團跟洋人接仗,並未能發揮「神力」,但在北京城內卻大燒大搶,先是燒教堂、殺洋人及「二毛子」;然後凡是家有西洋物品的,亦難倖免。殺了搶、搶了燒;珠寶市、大柵欄、廊房頭二條等等繁華之地,火光燭天,伏屍載道,是明成祖定都以來,從未有過的大亂。 同時也有各種離奇的傳言,一說洪鈞老祖已經到京。他是上午從山東動身的,申牌時分便已抵達;有人親眼得見,洪鈞老祖穿一件宮錦袈裟,手執月牙鐵鏟,行走如飛,由永定門進城。 又有一說,京城裏來了「甘肅八老」,每個人都在兩百歲左右。白髯過腹,一派神仙的丰采。這八老是義和團的老前輩,特地進京「扶清滅洋」;打算挑選五百個團眾,出洋西行,將歐美各洲,騷擾得雞犬不寧。 但儘管謠言紛紛,為氣概不可一世的義和團大張聲威,慈禧太后卻始終還沒有明確的表示;端王和剛毅,一再面奏力請,下攻擊各國公使館的上諭,但每次都是在單獨召見榮祿以後,改變了態度,這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榮祿是反對義和團的。 不但如此,還可以從上諭中看得出來,慈禧太后不願與各國輕易開釁,除了降旨,嚴拿殺害杉山彬的兇手以外,並且痛責畿輔一帶,燒殺焚掠之事,層見疊出,對朝廷禁令,視如無物,特指派宋慶、馬珍崑帶隊剿捕。並又命令步軍統領及神機營在京城內彈壓,遇有持械喊殺的人,立即拿捕正法。此外,慈禧太后又下了一道很重要的諭旨,命兩廣總督李鴻章立即進京,意味著她預備讓李鴻章來主持交涉,與正在推進中的八國聯軍,和平了結。 這是榮祿一方面的佈置;端王和剛毅卻另有一番作為——五月十八燒順治門西什庫教堂,由剛毅親自指揮,燒死被圍困在教堂內的教民數百人,事態便嚴重得難以和平了結了。第二天,各國駐華海軍提督,在天津會議,決定由日軍佔領塘沽車站,維持天津與大沽口的交通;同時,要求天津總兵限期交出大沽炮台。 慈禧太后也知道事情鬧大了,接納了榮祿的建議,勸告各國公使出京;並由榮祿指派得力隊伍,駐紮東交民巷,保護各國使館。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亦相繼電奏,請降旨宣示,剿捕拳匪,否則不但不能阻止各國聯軍進京,而且大局有糜爛之虞。 為此,慈禧太后特地召集御前會議。軍機大臣榮祿、王文韶,甚至連趙舒翹,都不以為義和團可御;但是在御前敵不過端王、剛毅以及那班守舊頑固派的疾言厲色,逡巡躊躇,顯得似乎理不直、氣不壯,因而爭辯久久,毫無結果。 而義和團是越發猖獗了,五月二十夜裏,燒前門外的中西藥房,事先說是有神相助,只燒洋人和二毛子,決不會殃及池魚。那知神靈不佑,突起北風;火龍飛捲,延燒了兩千八百多家,西自觀音寺到大柵欄,南自煤市街到西河沿,成了一片焦土。慈禧太后在南海小山上望見南城火光燭天,大為焦憂;連夜宣旨,召集第二次御前會議。 這次會議奉召的只有軍機及總理大臣;照例應由首輔禮王世鐸及領班的總理大臣慶王奕劻發言,但新奉派入總理衙門的端王載漪,卻不管那一套,越次上奏,暴聲暴氣地喧嚷:「老佛爺,鬼子有一件照會,請老佛爺看看。」一面說,一面回頭向啟秀呶一呶嘴。 啟秀是假道學徐桐的得意弟子。戊戌政變以後,頑固守舊派大見寵信;徐桐更受慈禧太后的禮遇,本來要讓他入值軍機,而徐桐畏憚軍機每天拂曉入值,十分辛苦,同時也因為軍機講年資,不願屈居人下,所以保薦啟秀入樞廷,事實上就等於他當軍機大臣一樣。從義和團一起,徐桐是贊助最力的一個;啟秀承恩師之命,在軍機中與剛毅一鼻孔出氣。最近跟端王同時奉派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凡事把持,所以鬼子的照會,是揣在他身上。 取出來雙手捧上御案;慈禧太后看不到幾行,臉色就變了,青筋暴起,雙眼發紅,然後手也抖了,那通照會的譯文,被震得瑟瑟作聲。 禮王、慶王、榮祿、以及年高重聽的王文韶,無不失色;但端王、剛毅、啟秀卻面有得色,急切地盼望著慈禧太后大發雷霆。 「你們看!」慈禧太后將那通照會摔到地上:「奕劻、榮祿,你們看!」 「是!」奕劻拾起照會,捧著看了一遍,大為驚詫。是一件外交團的照會,提出三項要求:第一、請太后歸政於皇帝;第二,廢除大阿哥;第三,派聯軍一萬進京。他辦外交多年,也頗懂公法;照道理講,外交團不致干涉中國的內政;就是有所建議,一定出以私下勸告方式,何致於公然提出照會。 念頭還沒有轉完,慈禧太后已拍案厲聲:「他們敢干涉我的大權!什麼事都能忍,這可以忍得下去?洋人無理到這個樣子,我非讓他們知道厲害不可!」慈禧太后盛怒之下的形容,極其威嚴可怕;即令是端王那樣的人,也會汗流浹背,噤若寒蟬。 「榮祿!」慈禧太后冷笑著又說:「你要願意,你仍舊可以去告訴外國公使,教他們到天津去。不過他們既有這種出奇的話,要我歸政,我不能保他們路上的平安。我本來不要他們的命,以前我還答應,許可少數洋兵進城,保護使館;我一個人反對大家的意思,儘力壓服義和團,都是為他們好,他們竟這樣子報答我!」她越說越憤慨,捏起拳頭,連連擊桌:「拼死一戰,也強似受他們欺侮。」 於是端王趁機迎合,踏出來說道:「老佛爺聖明,如今義民萬眾一心,不怕鬼子;鬼子既然悖逆無禮,請老佛爺下詔,就派董福祥圍攻使館,先讓他們知道天朝大國的厲害。」 「皇太后明鑑,」榮祿不得不說話了,「圍攻使館,決不可行。如照端王的主張,宗廟社稷,都有危險。而且就是殺死幾個使臣,亦不足以顯揚國威。徒費氣力,毫無用處。」 「你如果執定這個主意,最好是勸勸洋人趕快出京,免得被圍攻。」慈禧太后對榮祿格外給面子,並未明言申斥,只冷冷地說:「我不能再壓制義和團了,你要是除了這話以外,再沒有別的好主意,可以退下,不必在這裏多說廢話。」 於是榮祿只好跪安退出。慈禧太后餘怒未息;但和戰大計,究竟不是片刻之間所能決定的,因而先作備戰之計,派工部侍郎王懿榮為京師團練大臣,舉辦團練;另調駐湖北的提督張春發及江西霖司陳澤霖,統帶武衛軍先鋒營,火速來京——武衛軍是榮祿復起後改革的軍制,改宋慶的毅軍為武衛左軍;袁世凱的新建陸軍為武衛右軍;聶士成的毅軍為武衛前軍;董福祥的甘軍為武衛後軍;另募一萬人為武衛中軍,這「北洋五大軍」,都歸榮祿節制,且都駐紮近畿。唯有武衛軍左右先鋒營駐淮北;所以特調進京,準備決戰的態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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