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石破天驚 | 上頁 下頁 |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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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民是烏合之眾。各國兵精器利,亂民憑什麼能打敗他們?這不是拿百姓的身家性命當兒戲?」 盛氣凌人的載漪,頓時詞窮。慈禧太后的原意,是因為外交團既有歸政皇帝的話,則宣戰一定要皇帝有所承諾,方可免除後患。在這一會中,希望主戰派能說服皇帝,這時看端王不中用,便要設法為他聲援;一眼看到戶部尚書兼內務大臣立山;隨即說道:「立山,你有什麼話說?」 立山是慈禧太后的寵臣,先意承志,最喜揣摩;照慈禧太后的想法,立山一定理會得自己的意思,會站出來幫載漪說話。那知不然。 「拳民的本心是沒有什麼?不過,」立山毫不思索地:「他們的法術,多沒有什麼效驗。」 載漪大怒,「用拳民就是用他們的忠義之心,不必提什麼法術!」脫口而出的兩句話,自己聽著都嫌牽強矛盾;拳民可用,本來就因為他們有「槍砲不入」的法術才能,「打敗」洋人,不提法術,還有何用處?為了掩飾話中的漏洞,他接著又厲聲說道:「立山家住法國教堂附近,一定跟洋人勾通;請老佛爺派立山去抵擋洋人,洋人一定聽他的話,退兵。」 立山不敢當他是負氣之語,很認真地辨解:「首先主戰的是端王,要退洋兵,應該端王去。」 這一下反擊得相當厲害,載漪又氣又急,蠻性便又發作了,戟指而罵:「立山是漢奸!」 這時又有一個人說話,是奉派在總理衙門行走的太常寺正卿袁昶,他心平氣和地說:「臣在總理衙門當差兩年,所見的洋人,都和平講理。外交公法,不准干預他國內政;臣不信有請太后歸政的照會。」 端王又咆哮了:「袁昶替洋人說話,又是一個漢奸!」他轉臉又說:「老佛爺肯聽漢奸的話嗎?」 「載漪,別鬧!」慈禧太后神色不豫;但不一定是惱怒載漪無禮,她看著主和的兵部尚書徐用儀說:「你們到使館去交涉;不准調洋兵進京;不然就非決裂不可了!」 七十九歲的徐用儀硬著頭皮答應:「是!」 慈禧太后一眼看到立山,心裡有氣,便又說道:「立山也去。」 立山亦只能硬著頭皮答應:「是!」 再看過去,又看到一個主和的:內閣學士奉派在總理衙門行走的聯元。他是滿洲鑲紅旗人,同治七年的進士;本來是「蒙古狀元」崇綺的門下士,喜歡高談心性之學。他的女婿叫壽富,「翰林四諫」之一,以學政解任回京,納江山船妓為妾而自劾的寶廷的長子,為人開明,深通新學;聯元受了他的影響,頑固漸化,成為新派,一向反對輕易開釁,所以慈禧太后又派他隨同徐用儀到使館交涉。聯元倒是慨然遵旨,毫無畏縮之意。 *** 空言交涉,當然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第二天又開御前會議。載漪早已有了佈置,首先發言,請太后宣戰,圍攻使館,盡殺使臣。 「洋人一定要派兵進京,當然只有先發制人。」慈禧太后點點頭說:「只有這一條路好走了!」 「請皇太后三思!」聯元緊接著她的話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如果盡殺使臣,他日洋兵進京,一定大肆報復,社稷生靈,玉石俱焚。」 「這叫什麼話!」慈禧太后厭惡他的話不祥,拍案怒斥。 於是載漪趁機說道:「聯元剛從使館來,必定又勾結了洋人,虛言恫嚇,不但心術不端,而且欺罔。請太后立斬聯元,激勵忠義之氣。」 這是火上澆油,說不定慈禧太后真的會依奏;榮祿不能不挺身相救,「聯元所奏,誠有未當。」他磕個頭說:「請太后息怒,先議大事。」 「好!好!」太后激動地說:「先議大事。你們有話儘管說;這會兒不說,退了下去又有話,讓我知道了,可要小心。」 說道這樣的話,身為老臣的王文韶,不能沒有表示,他怯怯地說:「中國自甲午以後,兵單財盡;現在與八國打仗,眾寡懸殊,強弱不同,將來何以善其後?要請皇太后再想一想。」 「不用再想了!」慈禧太后的語聲,異常急促:「像你的話,我不知聽過多少遍了!」 慈禧太后盛怒之下,沒有人再敢說話;和戰大計,就在這沉默中做了決定。 「軍機擬詔吧!」慈禧太后說:「明發各省,讓大家好有個預備。」 軍機中首輔禮親王毫無主見,榮祿、王文韶以沉默表示異議;趙舒翹資望淺不能說話,那就只有剛毅來出頭了。 宣戰詔是他跟載漪商議以後,早就叫軍機章京連文沖擬好了的,此時呈上御案;慈禧太后看了一下,隨即吩咐:「剛毅,你唸來讓大家聽。」 「喳!」 剛毅手捧詔旨,斜著立在御案側面,朗聲唸道: *** 我朝二百數十年深仁厚澤,凡遠人來中國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迨道光、咸豐年間,俯准彼等互市,並且在我國傳教,朝廷以其勸人為善,勉允所請。初亦就我範圍;詎三十年來,恃我國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囂張,欺凌我國家,侵犯我土地,蹂躪我人民,勒索我財物;朝廷稍加遷就,彼等負其凶橫,日甚一日,無所不至,小則欺壓平民,大則侮慢神聖,我國赤子,仇怒鬱結,人人欲得而甘心,此義勇焚燒教堂,屠殺教民所由來也。朝廷仍不開釁,如前保護者,恐傷我人民耳。故再降旨申禁,保衛使館,加卹教民;故前日有「教民拳民,皆我赤子」之諭,原為民、教解釋宿嫌,朝廷柔服遠人,至矣盡矣! 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挾,昨日復公然有杜士立照會,令我退出大沽口砲台,歸彼看管;否則以力襲取。危詞恫嚇,意在肆其猖獗,震動畿輔,平日交鄰之道,我未嘗失禮於彼;彼自稱教化之國,乃無禮橫行,專恃兵堅器利,自取決絕如此乎? 朕臨御將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孫,百姓亦戴朕如天帝,況慈聖中興宇宙,恩德所被,浹髓淪肌,祖宗憑依,神祇感格,人人忠憤,曠代所無;朕今涕淚以告先廟,慷慨以誓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連日召見大小臣工,詢謀僉同;近畿及山東等省義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數十萬人,至於五尺童子,亦能執干戈以衛社稷,彼尚詐謀,我恃天理;彼憑悍力,我恃人心。無論我國忠信甲冑,禮義干櫓,人人敢死;即土地廣有二十餘省,人民多至四百餘兆,何難翦彼兇焰,張國之威?其有同仇敵愾,陷陣衝鋒,抑或仗義捐資,助益餉項,朝廷不惜破格懸賞,獎勵忠勛。苟自外生成,臨陣退縮,甘心從逆,竟作漢奸,即刻嚴誅,決無寬貸。爾普天臣庶,其各懷忠義之心,共洩神人之憤。朕有厚望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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