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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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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這一說,頤齡夫人頓有人天永隔之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的兒媳婦立即拿手絹摀住她的嘴,「不能哭、不能哭!」她著急地說:「娘!這是甚麼地方?」 頤齡夫人哭聲是止住,眼淚仍不斷在流,禧恩便說:「嫂子,這是大喜事。姪女兒馬上會出來,妳們母女見一見,看她有甚麼話交代?妳可千萬不能哭,惹得姪女兒也傷了心,眼圈兒紅紅的,怎麼見太后?」 正談著,原來引導的那官員,復又領著三寶回到了順貞門;母女相見,都忍著眼淚,好久說不出話。 「怎麼說,太后留下來了呢?」 「我也不知道。」三寶答說:「光聽太后交代,妳今天跟我到宮裡,不用回家了——」 「這會兒沒有法子細談。」禧恩插進來說,「回頭我到妳家詳細談。三寶,妳只揀最要緊的事,交代一下好了。」 「沒有甚麼最要緊的事——」 「妹妹,」大嫂問道:「要送甚麼東西進來?」 「不用、不用!」禧恩代答:「她在宮裡有她的分例,衣服甚麼的都有。」 「喔,」三寶說道:「要把我的梳頭匣子送來。」 「還有呢?」 「還有?」三寶想了一下說:「把我的那副『益智圖』送來。別忘了,我有兩本『圖譜』,看是那家借去了,務必替我要下來。」 「還有甚麼?」 「沒有甚麼了。」 「妳們再想想。」 「再想甚麼?」三寶微生嗔意,「又不是從此就不通音問了!等我想起甚麼來,自然會想法子再告訴家裡。」 「寶寶,」做母親的開口了,「凡事妳可要自己留意!別惹太后生氣。」 「不會的。」 母親猶自絮絮叮嚀,內務府的官員,在一旁催了好幾遍,母女倆才忍淚分手。頤齡夫人目送愛女,直到身影消失,才由她兒媳婦攙扶著離去,步履蹣蹣跚,倒像一下子老了十年。 *** 回到家,三寶的大嫂按照小姑的交代,收拾好她常用的梳頭匣子,然後檢點益智圖——這是三寶自己創製的玩具,其實是改良的七巧板,加了好多塊不同樣式的木板,遠比七巧板能拼成的花樣來得多。那兩冊圖譜,是在蘇州與一班漢人縉紳家的閨中好友,切磋琢磨而成的心血結晶,每一幅都用現成的詩句題名,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做釣鉤」、「手倦拋書午夢長」等等,蘭閨清玩,比用牙牌要文雅得多。 「託誰捎進宮去呢?」頤齡夫人問。 「自然是託禧二爺。」 到得晚上,禧恩來了。平時他來,都是在大廳旁邊,頤齡的書房中相敘,這天因為要聽他談三寶的情形,所以特為請他到上房來坐,頤齡一家或坐或站,都聚在他周圍。 「說實話,太后是老早就看中三寶了,要讓她伺候皇上。只為太后再三交代,不可洩漏。所以我不敢先告訴你們。」 「可是,」頤齡問說:「怎麼沒有封呢?」 「這又不是立皇后,不會馬上就封的。照通常的規矩——」 以常規而論,三寶現在還是宮女子的身分,但與內務府出身的宮女不同,秀女選入宮,都在太后或皇后宮中執役,經皇帝臨幸,才有名號,一共是三等,答應、常在、貴人,有一間自己的屋子,也有「鋪宮」的陳設、「月例」的銀兩布料,以及「日用」的食料等等。 這三等有名號的宮女子,如果不得寵,一輩子如此;倘或得寵,或者宮中有喜慶,如太后萬壽等等,普遍加恩,才有晉位為嬪的可能,那時候才發冊遣使加封,既有封號,且常能獨主一宮。 「不管怎麼說,總是一件喜事。」頤齡問說:「你看要不要請『吃肉』?」 旗下的世家大族,遇到家有喜慶,照例要廣招親朋「吃肉」,只請客不收禮,這頓肉吃下來,所費不貲,頤齡要早早問明白了,以便籌畫。禧恩回答他說:「眼前還不必。不過那個日子也不會太遠。到時候有我,你放心。」 *** 禧恩官符如火,又兼署了理藩院尚書,而且拜命為欽差大臣,偕盛京將軍瑚松額兼程赴湖南督師平亂。 作亂的是湖南的傜人。傜人大部分分布在湖南、廣西接壤的萬山叢中,這回作亂的是江華傜,江華縣屬永州府,地在九疑山下,境內另有豸山、吳望山、蒼梧嶺等;又為沱江與靈江交匯之處,山環水複,形勢險峻,江華傜的頭目叫趙應龍,勾結廣西的傜人,一起稱兵作亂,湖南提督海凌阿及副將、游擊等多名武官,皆因進剿中伏而陣亡。 於是湖廣總督盧坤,奏請以新升的湖北提督羅思舉,帶兵赴湖南剿匪。等羅思舉趕到永州,盧坤先已作了一番部署,由於駐在常德的水師,以及薊州駐防的滿營士卒,都不擅於在山地作戰,以致屢戰屢敗;盧坤將這些部隊,全部撤離回防;另調駐紮鎮筸的苗疆兵,分屯要隘,堅壁清野,等待羅思舉及貴州提督宋步雲,以及雲南派來會剿的副將曾勝,提兵到達,大舉會剿。 客軍雲集永州,公推資望最高的羅思舉,主持全局;他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將湖南南部的地形作了個透徹的瞭解,定下了聚殲的策略。先派精兵,將江華西北兩面,道州、零陵、祁陽入山的道路封鎖;並知會廣西的守軍在南面防堵,然後派兵多攜火種,入山搜索,留下東面入常寧的一條出路,逼得趙應龍只能由此脫逃,羅思舉親自指揮各路人馬,合圍追剿,大破傜人,趙應龍中火槍而死,他的妻子及死黨數十被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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