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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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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德藩覲見,太后賞賜甚厚,並有禦制寶星,輝煌燦爛。至皇上答禮一節,我等以中國體制與外洋不同,議賜德藩遊園,皇上亦即前往,借示答應之意。 越日德藩欲遊天壇,廷臣均議阻止。我即說外國遊歷章程所到之處,例許往觀且在京洋人何人不游天壇,何獨於德藩不允?多費唇舌,致生枝節,由是廷臣不悅者甚眾。屢有傳聞,謂我見好外國,借為要重之地,並有謂我窺測意旨,離間兩宮者,冤哉。 按:德國亨利親王入覲,光緒不願慈禧接見,確為事實,同時光緒在禮節不惜降尊紆貴,務為優隆,亦為事實,凡此均受張蔭桓的影響。以前者論,則招慈禧之忌;以後者言,則為朝貴所不滿,甚至翁同龢亦不以為然。 張蔭桓被逮時,完全孤立,便剛毅幫忙,亦不過正好要打擊翁同龢,要將張蔭桓的「過失」轉嫁于翁。在議亨利覲見禮節時,剛毅頗受光緒呵責,其勢不可能與張蔭桓站在一邊。後來矯詔殺張時,剛毅正大紅大紫,如果有心救張,足以阻止載漪的「亂命」。但張蔭桓與剛毅曾有此一段短暫結合的淵源,似未有人談過,值得一記。 張蔭桓於庚子年被禍,起因於上疏義和團之不足恃。談至此處,有一問題發生,即張蔭桓以何資格上疏?吳永在《庚子西狩叢談》中說: 最可異者,侍郎雖身受重戮,而始終未嘗革職,故臨刑時猶被二品官服,聞廷旨到後,相知中致意家屬,有勸其自盡者,侍郎慨然曰:「既奉有明旨,即自盡以後,照章仍須執行斬決,與其二死,孰與一死。大臣為國受法,寧複有所逃避?安心順受,亦正命之一道也。」 于此足見其胸襟磊落,難臨守正,不圖苟免,真不愧大臣骨梗。獨念公抱此異才絕識,乘時得位,又得當軸有大力者為之知己,而迄不獲一竟其用。區區以不得於閹豎之故,遂至竄身絕域,投老荒邊。甚乃授首於倉皇亂命之中,若明若昧,同一死難,而迄不得與袁許諸公,共播烈于一時之眾口。蒼蒼者天,何以獨厚之於前,而又重厄之於後耶。 當時新撫為饒公應祺,假使稍微負責,緩須臾以察真偽,則拳禍旦夕已定,勢即可以不死,公如不死,則後來和議,必可以大為文忠臂助。既已周悉外情,老成諳練,而又為義和拳所欲殺之人,對於外人,以患難同情之感,其言易入,定能為國家挽回幾許權利。外交人才如此消乏,而又自戕賊之,長城自壞,其謂之何? 吳永所說,張蔭桓只發遣,未革職,臨刑猶被二品官服,看起來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事實確是如此。因為如果革職,即只剩下一個入仕的資格,而捐班出身,則根本無入仕資格可言,身份即為平民,何能上疏議論國事? 如今張蔭桓的原疏,不可得見,不知自稱為何?據《十朝詩乘》記,張蔭桓的奏疏,系請新疆巡撫聯魁代奏,此記微有誤,聯魁其時為江蘇藩司,而新疆巡撫則為饒應祺。張蔭桓既然交新疆巡撫看管,則其奏疏請饒應祺代奏,自屬必然。至於起解時,直隸總督下行的公文,稱「該革員」云云,系想當然耳之說。果為革職遣戍,則其間必經議罪的過程,但並無此項記錄。 《十朝詩乘》載張蔭桓《書憤》五古一首,以為:「即庚子夏絕筆之作,痛心義和拳,語挾風霜;疏草雖不傳,大旨當即本此。」詩中如「電線杆頻折,飆輪軏驟焚」,指義和拳作亂;「操縱乘長策,安壤侈異聞」,指慈禧信任義和團;「杼軸虛東國,干戈迫夕曛;倒繃偏侈老,粥飯卻常醺」,刺激李鴻章誤國;「更宜恢玉步,勿使累琴薰」,言當保護光緒,使其有所作為。疏中大旨如此,自為端、剛等輩的大忌。 按:矯詔殺張蔭桓的亂命,下於六月初七,至新疆已在中秋以後,兩宮早已出奔,將下罪己之詔,饒應祺實可不必奉此亂命。饒應祺,湖北恩施人,先辦團練,後成進士,久在新疆,頗具政績,庚子之亂,仿東南互保辦法,與總督魏光燾、伊犁將軍長庚,與各領事取得協議,彼此相安無事。 其人固通達之士,乃竟不能為張蔭桓稍作擔待,後聞各省多有不奉亂命者,始大悔恨。二十八年道卒于哈密,相傳為內疚神明所致。又,張蔭桓在新疆戍所,于角門外土山上建一亭,命名為「角亭」,後即於此亭受刑。論者謂「角」字乃「刀下用」,角亭竟成語讖。 張蔭桓詩才清逸,陳石遺輯清末民初人詩,竟未收錄,不知何故。《十朝詩乘》卷二十二有一條云: 或見其為人畫便面,滃雲欲雨,雲中露紙鳶一角,一童子牽絲立危石上,自題句云:「天邊任爾風雲變,握定絲綸總不驚。」 又記其殘句云: 《九月晦渭南道上得廉生祭酒書述敝居及兒塏消息奉答》句云:「覆巢幾見能完卵,解網何曾竟漏魚?」又《二月二十一日抵戍示常弟、藩侄、塏兒》詩,末數語云:「遠送兩三人,昏燈寫遺囑,理亂暫不聞,餘生甘窘辱。」蓋自料不復生入玉門矣。 按:「廉生祭酒」即王懿榮,亦寓錫拉胡同。「塏」者其子塏徵,即《孽海花》第十九回中的莊南,寫其謀奪王石谷的《長江萬里圖》,事或有因。張蔭桓以收藏石谷知名,號稱「百石」。及至身敗,不能不感慨「百石齋隨黃葉散」,其實,此亦為其致禍之一因。 在《驛舍探幽錄》中,兩差官記張蔭桓和贈之作,前後共四首,錄之如下: 西行計日渡滹沱,雲棧崎嶇叱馭過。 三宿浮屠仍旅客,卅年塵海醒春婆。 燕山漫說烏頭白,官道無端鶴唳多。 已荷護持攜慰藉,幾時花雨散維摩。(《贈曹景郕》) 迤邐天門山已深,漫漫東望幾知音。 重憐逆旅論詩夜,虛費材官用武心。 去國適逢風日美,望鄉遙祝歲星臨。 但言後會難為別,傳語平安抵萬金。(《贈別》) 柴車西發曙煙消,得憩津亭可避敲。 旅夜更籌魚不寐,道旁飛字馬遺膘。 四郊多壘金倉瘦,萬里投荒塞草驕。 饘頓浹辰勞護惜,贈行猶屬慎風飆。(《和題壁》) 畫封台荒剩廢垣,使尋龍樹叩山門。 急程不憚危途險,多難方知苦道存。 對酒每疑弓影誤,荷戈無解吠聲喧。 年來假日惟征戍,按站停車夜未昏。(《和王慶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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