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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看著父親落寞傷感的神情,緹縈才真個於心不安,所以趕緊替他想個解憂遣悶的辦法:「既然宋二哥明天一早要起,何妨作個長夜之飲!」

  未等宋邑說話,胸中原有塊壘要澆的淳于意,欣然贊許:「緹縈的話對。你我別辜負了她這點意思。」

  老師如此,宋邑自然沒有意見。緹縈卻又笑道:「只一個,別再提那王府的話。」

  「這話更對!」淳于意向宋邑點點頭說。:「我最近靜中思索,又有些新的心得,可以跟你談談!」

  這下宋邑倒是大感興奮,來了一趟,能學些東西回去,總算不虛此行。於是長夜之飲,變成傳道授業。師徒倆一面小飲,一面談論醫藥,一個虛心求教,一個言無不盡,越談越深,興會淋漓,直到昭色已動,方有倦意。

  「咦!」淳于意這時才想起愛女,「緹縈呢?」

  「我在這里。」緹縈在外面回答。

  開門望去,廊下熒熒一爐紅炭,瓦擊白汽蒸騰中散播著苦茶的香味。酒渴的淳于意和宋邑,倍覺醒腦沁脾,精神一振。

  然而淳于意還另有一種驕傲的滿足,尤其是在聽到宋邑大贊「五妹妹的孝心少見」的時候,更是百優盡解,一無所求。

  飲了苦茶,淳于意師徒,各帶著醺然的恬適歸寢。睡到日中起來,宋邑吃了飯便告辭動身,徑回臨淄。

  一到家,聽說唐安已來訪過幾次了,知道他急著要聽消息,不敢耽擱,把陽虛之行的結果,連夜通知了唐安。

  唐安大失所望,心知這一結果,無法向太傅交代,但除了照實報告以外,又有什麼辦法可以搪塞?於是只好硬著頭皮,求見太傅。

  「宋邑已經回來了。」唐安戰戰兢兢地說:「不巧得很,家師遠遊河朔去了。」

  「喔!」太傅皺著眉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那可說不定。家師的行蹤,一向飄忽。而且素性習於勞苦,長途跋涉,毫不在乎,出門行醫,一年半載不回家是常事。」

  太傅的兩道濃眉,鎖成一個結:「好了,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等他回來了再說。你下去吧!」

  聽得如此吩咐,唐安暗暗慶倖,總算輕易過了一關。有自己那番話在,至少一年半載,可保無事。過了幾天,太傅又著人來召唐安——這是常有的事,他帶了藥囊,怕太傅年紀大了,常有腰酸背痛的小恙,須得診治。

  一進了太傅養靜的別院,唐安就知道事情不妙。僕從們一個個保持著警戒的神色,說話都是交頭接耳,輕聲低語。這是太傅發脾氣以後才有的情形。

  「可知太傅召我何事?」他向太傅的一個親信僕從打聽。

  「不甚清楚。只說速召治粟內史,不知何事。你快進去吧!已經問了兩遍了,說你怎還不來?」

  唐安不敢怠慢,趕緊提了藥囊,報名謁見。那太傅面凝寒霜,一開口就問:「你不是說淳于意到河朔去了嗎?」

  壞了!唐安覺得背上發冷。聽這口氣,必是老師的真實蹤跡,已為太傅所知。這該怎麼說呢?

  「快說!」太傅大聲叱斥著。

  「是——我是據宋邑所說,照實稟告。」

  「你真個不知淳于意在何處嗎?」

  既然已經把責任推在宋邑身上,那就索性撒謊了,唐安毫不含糊地答道:「實在不知。」

  太傅面色稍霽,但這只是對唐安的寬恕,一提到淳于意,仍舊怒容滿面:「淳于意膽敢如此傲慢!他以為托庇在陽虛侯國中,我就無奈他何麼?哼!叫他等著。」

  這一番話說得唐安膽顫心驚,然而老師究竟因何得罪?無論如何要弄個明白,才好想辦法解救。於是,他頓首說道:「家師不敢傲慢自大。有何不是之處,唐安先代家師謝罪。」說著又連叩頭,「請太師明示家師的過失!」

  「你自己看去!」

  「嘩啦」一聲,太傅摔出一囊竹簡,唐安就伏在地上細讀。簡劄是陽虛侯寫來的,說淳于意精力衰頹,難當大醫令的重任,請齊王府另選高明。語氣委婉,並看不出有何傲慢得罪人的地方。

  「淳于意如真個精力衰頹,應該親到臨淄自陳。」太傅說了他不滿淳于意的原因,「明明仍在陽虛,竟敢托詞遠遊河朔,不奉徵召,如此目中無人,太可恨了!」

  「太傅請暫息雷霆之怒。容唐安自己到臨淄去一趟,務必把家師催促了來。」

  「不必!」太傅冷冷答道。「既然說是精力衰頹,找了他來何用?天下良醫,我就不信只有淳于意一個。」

  看來是太傅負氣,唐安唯有卑詞央求。然而一無效果。不久,治粟內史,應召而來。官卑職微的唐安只好退了出來。自然,他還要探探動靜。

  「淳于意可是做過太倉令?」唐安聽得太傅在問。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治粟內史說:「不知太傅因何動問?」

  「此人居官時可有劣跡?」

  「沒有!」治粟內文答得十分響亮,「齊國的太倉令。前後換了九個人,獨數淳于意最清廉,粒米不入私囊。」

  太傅沒再作聲。唐安只聽得室內有人蹀躞著,想是太傅還在沉吟——這不是個好徵兆,看來太傅還不肯輕易饒放,正思索著如何加罪於人!

  果然,唐安聽得太傅突然發問:「淳于意一會兒在臨淄,一會兒在陽虛,他的戶籍,到底設在何處?」

  「這要查了簿書才知道。」

  「立刻查了來告訴我。」

  「簿書浩繁,只怕一時查不出結果。」

  「那麼,你說,要多少時間才能查清楚?」太傅的聲音顯得不耐煩了。

  「我叫人儘快去查。明天來陳告太傅。」說完,治粟內史告辭而去。

  唐安心內憂疑,雖知太傅要查淳于意的戶簿,決非善意,但卻想不透他的作用何在?事關師門禍福,唐安出了王府便立即趕到宋邑那里,閉門密談。

  聽了唐安的陳述,宋邑倒是一下就想到了:「那自然是要查老師可曾逃欠賦稅?」

  「不錯,不錯!」唐安拿手指敲敲自己的頭說:「顯而易見的事,我竟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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