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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那麼,我跟阿媼一起去,行不行呢?」

  「想來沒有什麼不行。臨時看著辦。」朱文略停一停又說:「還有,送藥囊給師父倒沒有什麼不行。不過,先得讓他們過目。」

  「這也要檢查嗎?」

  「要的。據姓吳的告訴我說,師父隨身的衣服中,曾經藏著——」朱文突然停住,而且目瞪口呆,倒像是無意間想起有件什麼緊要的事失誤了似的。

  緹縈心中突地一跳,大聲問道:「藏著什麼?」

  「沒有什麼。」

  「你別騙我!」緹縈聲音越發大了,「老實告訴我!快!」

  朱文心里盤算了一下,深悔失言。但覺得話說半句比全說出來更壞,於是這樣答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那是師父一時想不開,而且以後也決不會有這情形,因為衣服雜物是你檢點過的。」

  「到底是什麼?你別說廢話行不行?」緹縈著急地催問。

  越是如此,朱文越不肯直說,只這樣回答:「你可以想像得到的」

  緹縈原來就已想到是毒藥,聽得這話,等於獲得證實。雖已事過境遷,仍不住傷心,轉念想到以一位天下知名、救人無數的醫國手,藥物對他,只能發生相反的效用,更覺感慨無窮,悲憤莫名,那臉色就非常難看了。

  這使得朱文益悔失言,不斷地用手指敲著自己的頭。他只能如此自責,不能對她有何安慰或解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衛媼忽然醒了,翻個身,睜開眼來,叫了聲:「阿文!」

  「阿媼!」朱文歉意地笑道:」「怎的把你吵醒了?」

  「不相干!」衛媼搖搖頭說:「我一天也就只能睡這麼一會。」

  「你老保重身體才好!」

  衛媼看了他一眼,要坐起來,卻感到吃力。於是朱文和緹縈不約而同地去扶持,一左一右,都極殷勤,衛媼心里高興,精神就顯得更好了。

  「對!」她披衣坐好,視線再一次掃過緹縈和朱文,用很清朗的聲音說,「我現在沒有別的盼望,只盼望讓我再多活幾年,看著你們都有個好歸宿,了掉了這樁心事,死了才能閉眼。」

  朱文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不作聲。緹縈卻冷冷答道:「阿媼,你說就說誰,別扯上我!」這是給衛媼一個釘子碰,但感到難堪的卻是朱文。然而依舊無話可說,只希望衛媼能談些別的,不要再提這話。

  衛媼怎能知道他的心思,更不知道剛才緹縈對朱文的態度,所以接著就問緹縈:「我的話說錯了嗎?」

  「錯倒不錯,只與我無關!」

  「我不懂你的話。」

  「不懂就算了。」

  興致很好的衛媼一下子把情緒弄壞了。轉過臉來,看到朱文尷尬的臉色,心里才有些明白,歎口氣說:「我真不懂你們年輕人的心思,見了面吵嘴鬧彆扭。真的見不著面,又茶飯無心,想念不休。何苦?」

  這句話把緹縈說得又羞又急,「誰『茶飯無心,想念不休』了?」她漲紅了臉,使勁推著衛媼的身子,「阿媼,你瞎說八道!你冤枉我!」

  看她這樣子,衛媼倒又消氣了,「奇了!」她笑道,「你怎的知道我說的是你?」

  這倒等於說她「做賊心虛」,緹縈越發著窘,氣得使勁一甩手,把身子背了過去。

  衛媼沒有理她,慢慢地轉臉看著朱文,用一種沉著威嚴的聲音問道:「阿文。你可知道自己的錯處?」

  朱文摸不著頭腦,愣了半天,遲疑地反問:「阿媼,你指的是什麼事?」

  「指你對阿縈。」

  「噢!」朱文點點頭:「我知道。」

  「那麼你自己說吧!有哪些錯?」

  衛媼並無任何眼色表示。可是機警的朱文,卻已想到,這是向緹縈有所獻露的一個好機會,不可輕輕放過。因此他不即開口,先要在心里把應說的話,應持的態度,」「好好盤算一遍。

  「唉!」終於他以一聲短促的自歎開始,接著,以充滿了歉疚無奈的聲音說道:「一切都是我的錯。第一,我不該在臨淄惹師父生那麼大的氣;第二,我不該在那夜失約,害她替我擔憂;第三,我不該一去半年,不通音信。雖然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此刻我不必多說。做錯了,只有儘量設法補過。阿媼,」他加重了語氣說:」請你相信我,慢慢看我,我一定對得起你!」

  這最後幾句話,明明是對緹縈所發,她自然懂得,卻不接口。而且有些著急,怕衛媼貿貿然替她作了不得當的回答——倘或如此,說不得又要攔頭一個釘子,碰得衛媼大不高興了。

  還好,衛媼仍是冷冷的口吻,「這些錯都算不了什麼!你最大的一個錯,你知道麼?」她指指自己胸口,「心!」

  這不但朱文,連緹縈都不知道她意何所指?

  「可不是?你不知道你自己的錯!看你這發愣的樣子!我跟你說明白些吧,你錯在不能體諒阿縈的心,阿縈心里的事你去想過沒有?」

  朱文尚未開口,緹縈重重地喊了聲:「阿媼!」這是阻止她的表示——衛媼不理,做個手勢叫朱文說話。

  而朱文茫然。他心里自然常常想到緹縈。但一鮮半爪的瞭解,片言隻語的體會,說出來不但瑣碎,而且也怕緹縈不愛聽,所以只好這樣回答。「想自然想過,不過想不明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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