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五七


  「該罰,該罰!」白寡婦舉杯一飲而盡。一下子三杯下肚,在善飲的人算不了什麼;對不會喝酒的人來說,便有些驚心了。門外窺探的金妹,深怕她喝醉;不由得出聲便喊:「五姊。」

  聽得這一聲,孫五太爺立即起身走了出去,大聲叱道:「叫你不要來,你怎麼在這裏?快走,快走!」

  孫五太爺從未這樣子對女兒說過話;白寡婦大為不安,立即趕了出去,可是已只能見到驚鴻一瞥的背影了。

  「真不懂事!」孫五太爺猶恨恨地說。

  「五太爺,你老人家用不著責備她;今天我要說的話,也沒有什麼聽不得的。」白寡婦說,「你老人家先請進去。」

  ▼六、「老虎」非貓

  回到席間,坐定下來,少不得還有幾句閒談;等大家放下筷子,沉默下來,孫五太爺咳嗽一聲,開口說道:「白五嫂,你的意思,昨天我們三個跟振標說過了。振標也是公事在身,由不得自己做主,這一層,你要體諒他!」

  「是的。」

  「振標的意思,只要公事上能交代得過去,無有不可。你們看看,是你們自己先談呢,還是擺在台面上,一起來談?」

  此言一出,白寡婦立刻換了一副表情,雙眉微蹙,目光收攏,三分憂愁,三分傷心,三分委屈,外加一分怨恨,併作十分無奈,低聲說道:「寶山曉得了!」

  「曉得什麼?」孫五太爺急急問說。

  「三位老人家昨天跟李三哥商量好的事!」

  「咦!」孫五太爺不自覺地轉臉去望沈二太爺。

  沈二爺本就一驚,因為昨日之會,由他的徒弟真一安排,如說徐老虎已有所聞,當然是在清都宮走漏的消息;此刻孫五太爺那種彷彿在質問「怎麼回事」的眼光看過來,臉上就更加掛不住了!

  「豈有此理!」他神色嚴重地說,「五哥,請你派個人到清都宮去一趟——」

  他話還不曾完;朱三太爺已連連搖手,「不,不!」他插進來說,「不要冤枉人家!是我告訴寶山的。」

  沈、孫二人相顧錯愕,白寡婦當然亦要裝得吃驚似地,只有李振標聲色不動,靜靜地注視著。

  「你們不要罵我半吊子,說好了的事情,無緣無故又翻掉。『人人要臉,樹樹要皮』;寶山綽號『徐老虎』,如果這種關節上頭,要讓白五嫂去出頭,他這隻老虎就變成了『煨灶貓』了!」

  話當然有道理;孫五太爺暗暗心喜,白寡婦可以無事了!不過,表面上不能不埋怨幾句:「三哥,既然這樣,你昨天在清都宮怎麼不說?要說了,今天可以把寶山約來;當著振標在這裏,說說清楚。如今又多費一番手腳。」

  「怪不得。」李振標開口了,「寶山託人約我,說要請我吃飯;想來一定就是談這件事。」

  「當然,那是一定的。」孫五太爺轉臉問白寡婦,「寶山跟你怎麼說?」

  「他教我不要管。」白寡婦仍舊是委屈的聲音與表情,「他說是他的事!」

  「好!」孫五太爺向朱三太爺翹一翹大拇指,「寶山有種!」

  朱三太爺面有得色;不過馬上就收斂了,「振標,」他問,「你怎麼說?」

  「如果是寶山肯出來挺,公事上當然更加好看了。」

  「是的。我只問你一句話,寶山出來,就跟白五嫂出來一樣,是不是?」

  這所謂「一樣」是條件一樣;李振標斬釘截鐵地說:「當然!」

  「那好!」朱三太爺說,「老五,我們可以不管了;讓他們自己去擺平。」

  孫五太爺若有所思地未作表示;沈二太爺卻把他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三哥,不管似乎不行。寶山跟著振標去了,留下他一幫弟兄交給白五嫂;這件事我們不管就變成『小刁碼子』了。」

  見死不救,袖手旁觀,謂之「小刁碼子」。這話雖重了些,但很顯然的,並非指責朱三太爺。

  因為這是要幫白寡婦的忙,也就等於幫徐老虎的忙;對與徐老虎關係較近的朱三太爺來說,當然也是好意,不致於引起誤會。

  「老二的話不錯的。」孫五太爺也說:「三哥,這件事不能不管。」

  朱三太爺想到他的處境;如果徐老虎一投案,白寡婦無法約束部下,流為狗盜鼠竊,則以他江都、甘泉兩縣總捕頭的身分,就會大傷腦筋。所以關切此事,是無怪其然的。

  於是他說:「管當然要管。不過現在亦無從談起;白五嫂回去跟寶山好好商量一下子。到底是你們自己的家務!」

  「是的!」白寡婦說,「將來總還要求李三哥高抬貴手,放大家一條生路。」

  「這一定會的。」孫五太爺趁勢又拿話套住李振標,「『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振標做官做府,大仁大義的人,五嫂妳放心好了!」

  「五叔,」李振標不安地笑道,「你老人家怎麼也送個炭簍子給我戴?事情大致說停當了,寶山跟我來談,也是一樣的。不過,今天有句話,我要當著三位老人家交代,請五嫂跟寶山說明白,『光棍劈竹不傷筍』,凡事要留餘地。」

  這意思是說,販私鹽亦須有個分寸,不要逼得緝私營不能不動手。白寡婦明得其意,深深點頭;表示接受。

  談到這裏,也算是有了結果。孫五太爺覺得金妹的親事,可以提出來了;當下先提壺替朱、沈二人斟滿了酒,舉杯說道:「我有樁事情要拜託!」說罷,先乾示敬。

  「等我想想!」沈二太爺乾了酒說,「天氣冷了,五哥要捨棉衣,發米票;有兩本緣簿要交過來。是不是?」

  「這件事,當然也逃不了要麻煩兩位的。不過,今天是另有私事。」孫五太爺略有忸怩地:「我請五嫂替我說!」

  「咦!」朱三太爺笑道,「老五,你有啥事情怕難為情,要請白五嫂替你說?是不是,老來還要走一步桃花運?」

  「不是,不是!」白寡婦忍著笑說,「三太爺,你老人家誤會了。五太爺要請大家吃喜酒倒是真的;不過不是他老人家納寵,是吃我們金妹妹的喜酒。」

  這一說,朱、沈二人不約而同地笑道:「好啊!那一家。」

  「是我表弟,以前在刑房幫忙的趙仲華。」

  「是不是小趙?」沈二太爺問。

  「對了!大家都叫他小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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