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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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麼說,事情還真是要快!」陳本福是懂公事的,提醒劉文蘭:「倘或張香帥來個電報,說奉旨委員來查,人犯妥為看管,不要擅作處置。那一來又麻煩了!」 「是的!」劉文蘭答說:「劉大帥也正是這個意思!」 「那麼,看樣子就在這兩三天了?」 「是的!所以我要告訴沈老,預備明天過堂,判了絞立決;最後就『請王命』動手。」 「後天!」沈二太爺大吃一驚。 在沈二太爺看,劉文蘭這樣急著要把案子結束,未免一廂情願;不由得想說幾句重話。 當然,重是意思重,措詞仍舊謙和客氣。 「芝翁,」他說,「如果一定要急著處決白五嫂;恐怕招撫這件事就很難了。請你還要想一想。」 「喔,」劉文蘭問,「這倒要請教沈老了。」 「這道理也容易明白。」陳本福插進來說:「徐寶山也是重情義的人,白寡婦殺頭他做官;是這樣子,他怎麼肯?你倒想,換了你也不肯做吧?」 「就是這話囉!」沈二太爺說:「芝翁,請你跟制臺還得商量過。」 「其實也無須請王命!」陳本褔說:「定罪歸定罪,處決歸處決,是兩回事。」 所謂「請王命」,原是督撫一種不可濫用的特權。遇到特殊的情況,譬如貪官苛吏,暴虐過甚,激起民變;非殺此官不能平民憤,於是督撫迫不得已請出「王命旗牌」,代表皇帝執行威權。像處決白寡婦,如果也要請王命,就顯得小題大作了。不過,對於這一點,劉文蘭亦有解釋。 「我是為白五嫂著想,怕湖北來的委員要提她出來問,多受委屈。既然兩老這麼說,自然可以照辦。如果查案委員,真有這樣的要求,另外想法子搪塞就是。」 「一點不錯。」陳本褔說:「先看委員派的是什麼人,總可以託人打個招呼。如今倒也是招撫一事要趕緊辦。」 「這件事還有點麻煩!」沈二太爺微微縐眉:「寶山的意思是很明白;如今他的希望完全落空,只怕要打退堂鼓。不過這件事跟地方上也有關係,我回去找孫、朱兩位商量,務必壓他一壓就是!」 「那可承情不盡了!」劉文蘭起身一揖。 「這件事務必要仰丈三老的大力,擺平了它!不然,公事上無法交代;調兵遣將真個大幹起來,事情就難以收場了。」說完又是一揖。 沈二太爺,急忙還禮;心裏把他的話體味了一遍,也感覺到話中不無威脅的意味,應該當作一個不能忽視的嚴重警告。 於是沈二太爺復回揚州;一進城便去訪孫五太爺,恰好朱三太爺與徐老虎也在。他細說了劉坤一的決定,與交涉的結果;同時也提出了他自己的意見。 「這一趟,等於我們大家都栽了跟斗。『龍門要跳,狗洞要鑽』,事情逼到這個地步;這一步一定要儘快,跨了過去。寶山,你不會讓大家為難吧?」 如果徐老虎翻悔,招撫一事作為罷論;那一來,為難的就不僅是在座的三老,還有江寧的「兩劉」及李振標。同時,白寡婦要想像目前這樣,在獄中受到特殊的待遇,也是件不可能的事了。 徐老虎對這些關係出入,充分瞭解,所以毫不遲疑地答說:「決不翻悔!」 「好!」沈二太爺一翹姆指,「寶山,你很明白。只有這樣子,你自己先站穩了腳步,拳頭伸出去才有力量。」 「這個『拳頭』自然是向冤家對頭——如果有人跟徐老虎、白寡婦過不去,掀出這樁參案來,自然是『冤家對頭』,非制裁不可。」 就在這時候,趙仲華匆匆奔了來。他從得到事情有變的消息,知道白寡婦決無活命之望以後,憂急交加,幾天的工夫,人瘦得小了一號;沈二太爺見了嚇一跳,脫口問道:「仲華,幾天不見,你的氣色怎麼這樣子難看?」 「也難怪他!」孫五太爺心憐愛婿,嘆口氣說:「白五嫂跟他,比同胞姊弟還好;你想,他那有不著急的?」他接著又問:「仲華,你手裏拿的什麼?」 「吳二哥來的信。」趙仲華抬眼對朱三太爺說:「他教我代為給三叔、三奶請安。」 「喔,」朱三太爺問:「信裏另外說點啥?」 「信是託便人帶來的,由天津到上海,立刻轉揚州,一點都沒有耽擱;所以信息很快。他抄了梁為錄原參的奏摺;又說,梁為錄受了漕督五百兩銀子的賄,這樁事情,是漕督跟總督鬥法;我們這面吃了『夾檔』。」 「來,來!」沈二太爺立刻伸手:「我來看看。」 他把信接到手裏,先看所附的抄件——梁為錄參劉文蘭的原摺,一面看,一面為大家講解。情況很明白了,梁為錄所說的一部分情形,正是漕運總督松椿的次子奎齡為了擴充漕督實力,在揚州活動董、郭兩金標歸順漕督不成的經過。所以吳二浪子所說,這個參案於漕督的指使,是確鑿不疑的事。 但是,關於劉文蘭與李振標定計,以及白寡婦投案的經過情形,奎齡是如何知道的呢?顯而易見的,是有人跟奎齡談過。 「沈二叔的話一點不錯『無鬼不死人!』」徐老虎說,「這個『鬼』要抓出來,方便得很!不過如今先要辦正事,沒有工夫管;等正事辦妥了再動手。」 「對!」三老不約而同地表示嘉許。 「我們商量商量,如今急著要做的是那幾件事?」孫五太爺說,「講完了,分頭去辦!」 接下來再看吳二浪子的信,洋洋灑灑一大篇,八行箋寫了十二張之多,先敘旅途的情況,次述到京以後,父子相聚;他父親看著兒子改邪歸正,十分高興,因此對於白寡婦一案,亦願從中幫忙。同時他也找到了朱三太爺的「侄子」;待他非常客氣,親自到京,設了一桌盛筵,為他引見了兩個刑部很有勢力的當辦。都說「揚州三老」,在他們亦是久已仰慕,只要跟三老有關的事,無不竭力效勞。但公事是公事,必須兩江總督衙門,先為白寡婦留下開脫的餘地,他們才好著力。 「總之,」吳二浪子在信裏這樣寫道:「此事進行之順利,出乎弟之意外。方在竊喜之際,不意晴天霹靂。閱邸鈔忽有澈查此案之上諭。經託刑部新識之友打聽,方知為梁督老爺,受人指使所為。功敗垂成,為之扼腕。」 「說起來也不必太難過。」朱三太爺接口說道:「當初原是這麼打算的,白五嫂拿她的一條性命,換來保全大家。如今也仍是這個樣子,沒有變過!這,這在古書上有兩句話,我聽人說過的。」他笑笑又說,「我來講古書,豈不是笑話?」 「有的!」趙仲華說:「這叫求仁得仁!」 「對,對!求仁得仁。」 徐老虎也在書場中,聽講過這句成語;心想:白寡婦固然求仁得仁;但情形本來不是如此!已可死裏逃生了,忽然讓人在背後放了一枝冷箭,此仇不報,不能甘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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