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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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趙仲華突然從夢中驚醒;急急張眼四顧,只見徐老虎還睡在那裏,一顆心才能放下——他是在夢裏頭突然想到,倘或徐老虎早就到了法華庵,事情就不妙了。 既已驚醒,不必再睡;起身漱洗,喝著茶等徐老虎醒來。 經過一夜的熟睡,徐老虎的精神已恢復了大半,心境顯得比較平和。趙仲華一直在等這樣一個時機,見此光景,自然不肯放過;但覺得在跟他談判以前,最好拉桂老四做個幫手,這得先跟他打個招呼,免得接不上頭。 這時桂老四已來請了,到得櫃房裏,只見擺了一桌子的點心;因為桂老四缺一條腿,上茶館不方便,所以在家招待。 「點心都冷了,不中吃。」桂老四說道:「茶是好的,六安瓜片。」說著親自執壺替客人倒茶。趙仲華耳濡目染,也懂了江湖上的好些門道;看他斟茶的手法,知道他是「清洪兩門抱」。 「茶好!」徐老虎喝了一口,看著點心;其中有素包子,而桂老四故意不指明,只向趙仲華使個眼色,意思是如果徐老虎吃了肉包子而不作聲,大家也不必說破,將計就計,就算讓他開了葷了。 趙仲華自能會意,也覺得有趣;看徐老虎對那些蒸食看了半天,挾起一隻蒸餃送入口中;他趕緊也挾了一隻去嘗,希望是菜肉餡兒的,結果卻失望了,入口一股麻油的味道,不用咀嚼便知是素餡。 先談談昨晚上睡得好不好;又談談桂老四的買賣,等將點心收好了去,只是喝茶時,趙仲華開口了。 「桂四哥,」他說,「我講件事,倒要請教你,看我做錯了沒有?」 「不敢,不敢!請講。」 趙仲華先看著徐老虎問:「荷姑的事,桂四哥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桂老四搶著說。 「我看你跟徐大哥的交情,想來也應該知道。」趙仲華說,「荷姑的兒子,也就是徐大哥的兒子,過繼給我表姊,改姓為白,這一點,桂四哥當然也知道?」 「是的!」 「事情就從孩子上起的。領我表姊屍首的時候,上面交代,一定要親人蓋手模具領,孩子不懂事,要媽媽也跟著蓋手模。這不算錯吧?」 「也不算錯!反正公家說的話,只有照辦。」 「就是這話。這件事裏頭很幫忙,犯不著為一件小事再去嚕嗦;那知道不是小事!」 這時徐老虎沉不住氣了,「怎麼?」他問:「還要荷姑蓋手模?」 「是啊?」 「她蓋了沒有?」 「你別急!聽我說。」趙仲華說,「荷姑的意思,要孩子蓋手模可以;她不能跟孩子的手模蓋在一起,因為她已經不是孩子的娘了!如果說,孩子有兩個娘,一個是我表姊;一個是她,那麼,她算什麼身分呢?」 「是本生親娘;孩子過繼過去,自然有兩個娘。」 「不錯!可是孩子本姓什麼呢?」 「姓徐。」 「孩子姓徐,孩子的娘該姓什麼?」 「自然也姓徐。」桂老四答說。 「就是這話囉!所以,荷姑要個名分;這個名分,只有徐大哥能給她。而徐大哥那時候不知道在那裏?」 「有道理!」桂老四亦大讚荷姑:「話說得很厲害,不過不能不服她!荷姑我也見過兩次,看她不大開口;開出口來著實不像女人!」這話又有些失言了,不過這一次他自己省悟得快,所以緊接著又對徐老虎說:「一個白五嫂,一個荷姑,都是女中豪傑,偏偏都讓你遇到了!」 「她算什麼女中豪傑?」徐老虎不以為然地,「這種趁火打劫的做法,我最不服氣。」 「徐大哥,你這話不公平。」趙仲華早就揣摩過他的心理,料到他可能有此想法,所以早就想好了話駁他:「這是她名分上應該可以提出來的要求,怎好說是趁火打劫?她自己親生的兒子,給了人家,犧牲也不算不大。徐大哥,你這樣說法,太過分了一點。」 徐老虎不作聲。趙仲華與桂老四在研究他何以不作聲的原故?想來想去只有一點:他心裏還放不開白寡婦。 「要我現在就答應她,說實話,是沒有啥誠意的。」徐老虎說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們兩位想一想,我現在那裏有心思來談這件事!」 「你錯了!」桂老四很率直地說:「所謂死了,死了!一個人死了就什麼都了掉了!白五嫂往生極樂,塵緣已了;你應該想念她的好處,不應該還放不開她!」 「一點不錯!」趙仲華緊接著幫腔,「徐大哥,男子漢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 「放倒放得下,提還提不起。荷姑這件事,我總有個交代,不會讓你們為難。不過,讓我緩一緩再說,好不好?」 「我跟梁禿子倒無所謂。」趙仲華答說,「她要金妹作保;金妹也答應了她。她做事很認真的!」 「我看這件事,其實也不必多談。」桂老四看著徐老虎說:「在當時這種情形之下,為了把白五嫂的事辦好,只怕不必荷姑開口,你自己會求她,有什麼條件,心甘情願地答應。事過境遷,心情不同;你如果設身處地想一想,就不同了。」 這番話相當透徹。徐老虎平心靜氣地想一想,果然,在當時自己必是千依百順,無所不可。不會覺得她趁火打劫,只會覺得解決了一大難題而快慰。 這樣想著,便點點頭說:「好吧!我娶她就是。反正巧珠也這麼勸過我!」 這句話不該拖上一條尾巴!趙仲華心裏在想,徐老虎實在很不聰明;這一點對他和荷姑將來的感情很有關係,必得提醒他。 「徐大哥!」他說:「你這話在這裏說說不要緊,在別地方,尤其是荷姑面前,千萬不要這樣說。娶妻是你自己的事,與別人不相干。你說這話,荷姑心裏會不舒服。」 「是啊!」桂老四也說,「你這話三不著兩;不是半吊子,也是洋盤。凡事心裏打主意,沒用的話,說它幹什麼?」 這話比趙仲華所勸要重得多,而在徐老虎卻更受聽,點點頭答說:「對!反正我心裏有主意就是。」他站起身來,「我們該走了吧?」 看看鐘,十點將到;到法華庵的時候正好,趙仲華立即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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