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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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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說,一面把油門推出四十英寸以外,飛機重獲得起飛馬力,在甘錦道的協助之下,低低地掠過跑道,鼓風直上。 這一次何其強已具戒心,在第三邊多飛了一分鐘,造成一個「長五邊」,由機場南面遠遠地就對準了跑道「下滑」。 「Under short(不達標——編者注)!」甘錦道提醒何其強。 矯枉過正,變得無法進場。何其強苦笑著推上油門,做第二次重飛。 「別胡思亂想了!」何其強嚴重地警告自己。這時恰有兩架有權優先降落的飛機到場,何其強在空中等候了十分鐘才加入航線。轉到第三邊作了落地前的檢查,與指揮塔臺通話,知道正有風速二十海裡的左側風。一轉入第四邊,何其強立刻發現測場仍嫌過低,這一次他可不願再重飛了,在第五邊稍微拉高機頭,補油門進場,同時又要修正側風,但飛機歪歪扭扭、蹦蹦跳跳地總算落了下來。 何其強滿懷懊惱,連晚飯都不想吃,和衣躺在床上,自己對自己生氣。重飛兩次,最後還來個三級跳式的落地,真是太丟人、太洩氣了! 何其強本來就飛得很好,從那一次起他下決心要飛得更好。可是事與願違,常常不能稱心如意地操縱飛機。不但部隊長發現他的技術情況產生了很大的曲線,跟他一起飛行的同伴們也在奇怪,何以何其強忽然飛得這麼「陋」了?至於他本人,先則惶惑,繼則痛苦,最後簡直快對飛行失去信心。同時他也不斷感到張相則所給予他的無形的威脅。在情感的數學上,快樂加上煩惱等於減法,煩惱加上煩惱則變成乘法。何其強漸漸消瘦,漸漸沉默,難得看到他臉上有一絲笑容。 部隊長和飛行安全官來找他談過幾次話,由於他極力隱藏心境,並不能找出他技術退步的真正原因。最後,大隊長採納了張相則的建議:下令何其強暫時停飛,以待進一步的研究。 這對何其強自然是個打擊,但也不妨說是解脫。他對作這個建議和接納這個建議的人,並無絲毫怨恨。相反地他知道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他應該感激。 但是,他也知道在這個隊上再待下去,他不可能再飛得像從前那樣好。由於這一想法,很自然地促使他做了一個決定:請求調差。 「你為什麼要請求調差?」張相則問他。 「因為我最近飛得不好。」 「還有別的原因嗎?」 何其強想了想,答道:「沒有!」語氣非常肯定,仿佛確是仔細想了,確是沒有才那樣回答。 「你自己有沒有發現你最近飛得不好的原因在什麼地方?」 被問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搖頭:「沒有。」但他又輕輕地接上一句:「調到別的隊上,也許可以飛得好一點。」 「噢——」張相則仿佛對這話很感興趣似的,「那是什麼原因?」他站了起來,順手從桌上拿起「八一四」,遞了一根給何其強。這一友好動作,乃是他下面這句話的前奏:「我希望你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們過去是同學,現在是同事,將來退伍以後還要做朋友,應該可以無話不談。」 何其強將這幾句話在內心反復考量,他禁不住暗問:「真的可以無話不談嗎?那麼上次你為什麼不願談過去呢?」 當他還沒有決定應該用什麼方式來「無話不談」的時候,張相則低沉的語調,打破了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你不願意告訴我,我當然也不能勉強你。不過,假使說你是因為技術有問題而調出去的話,對你的前途妨礙很大。再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不能把有問題的人推到別的部隊上去。即使推了出去,你也不會受別人的歡迎。你考慮過這點沒有?」 這幾句話倒是擊中了何其強的要害,那確是需要考慮的一個問題。空軍部隊是相互信任、相互負責的,一個因為本身條件不夠而被調出的飛行員,在新部隊中若非經過嚴格的訓練和考核,直到被認為合格為止,是不會被派服任何作戰任務的。在目前幾乎失去飛行信心的他,是不是能夠通過那種嚴格的考核,而況,或許還要另換一種新機,還真沒有把握。同時,別人並不知道他另有衷曲,只說他是某部隊不要的人,一向好強的他,豈能容忍這種批評?因此何其強的信心動搖了。 「我勸你暫時打消調差的念頭。」張相則濃濃地噴了口煙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Co-Pilot(副駕駛員——編者注)。」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何其強雖然萬分不願,但他無法表達他的意志,只好默默地接受。 3 飛機滑到跑道進口。「45°檢查」情況良好,張相則做了個手勢,何其強拿起話筒,呼叫指揮塔臺:「三五三請求進四跑道。」 「三五三准許進四跑道。」塔臺回答。 三五三號機乃進四起飛位置,再檢查再呼叫:「三五三請求起飛。」 「三五三可以起飛。注意機場西北有壓路機。」 「Roger(收到——編者注)!」 於是張相則用右手柔和地往上推油門,螺旋槳越轉越快,速度也越來越大,發動機的吼聲震耳欲聾。坐在右面座位上的何其強看到轉數表指示2700,油門正好五二時,便一拍張相則手背,接過油門讓它穩定在那個位置上。張相則雙手輕輕往後拉駕駛盤,飛機跟著離地。先踩一腳刹車,讓輪子不再空轉,然後示意何其強收「起落架」,自己則騰出右手轉動「調整片」,逐步爬高。沿路收聽氣象報告,天氣越來越壞,張相則修改了他的飛行計劃,改用儀器飛行。快到目的地時,他問何其強:「Ks的儀器下降程序,你熟不熟?」 「可以。」 「那麼你來做落地!」 「我做落地?」 「是的。我完全信任你。」 何其強轉臉去看張相則,他正拿起話筒代替副駕駛的任務——呼叫塔臺:「Ks塔臺,這是空軍C××三五三,高度五千,航向三六〇,五分鐘到達電臺,請求穿雲下降,並作G.C.A.管制進場。請回答。」 「空軍三五三,這是Ks。你可以通過電臺,保持高度,在空中待命。」 何其強也從機中聽到了電臺的回答。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興趣和信心,躍躍欲試的情緒不斷高漲。接過駕駛盤,非常正確地保持原來的高度、速度和航向,在灰茫茫的雲層中穿越。突然,「無線電羅盤」的指針掉了下來,正指著180,那表示不偏不倚恰從電臺的上方通過。這五千尺高度的空層,屬於他所有,雖然地面風雨交加,雲裡一團混沌,何其強卻有近兩個月來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從無線電中,何其強知道在他下面有兩架民航機和一架美國海軍飛機也在等待。另一架空軍的「軍刀」則已到達「最後高度」,正由地面管制進場。 四千英尺、三千英尺、兩千英尺,每降落一架,在上面的各機,按照電臺的指示,依次遞降一千英尺。現在,三五三號機已經低空通過電臺,由G.C.A.照雷達鏡幕上顯示的情況,指揮進場。到了第五邊,換上另一個人的聲音跟飛機通話。 「空軍三五三,這是『最後管制員』,我的聲音好不好?請回答。」 「Ks地面管制進場,這是空軍三五三。你的聲音很好,請指示進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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