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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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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到了該踐約的時候。妻要粹民穿我的便衣去,為的是「方便」些。粹民的身材遠比我魁梧,穿上小的不相稱的我的衣服,實在不如他穿自己的軍服顯得英武,但粹民仍是欣然樂從。 及至他一走,忽然下起雨來,由淅瀝而滂沱,加上風聲的撞擊,氣勢異常驚人,同時天也變得很冷。我和妻都為他倆擔心,不要受涼致病。這樣將到十點鐘時,粹民回來了,一身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肌肉上,顯得非常狼狽。 「啊,淋得這個樣子!」妻這回總算沉得住氣,「快先去換衣服!」 換了衣服出來,粹民還在微微發抖。妻讓他坐在靠椅上,拿毛毯替他圍住雙腿,又端上熱茶讓他喝。等他緩過神來才問他: 「說好了?秀梅說些什麼?」 「我沒有見她!」 「啊——她沒來?」 「不,我沒有去。」 「你,你……」 「不要急!」我向妻輕喝著,「讓他慢慢說。」 「我覺得還是不結婚的好。」他看看妻的臉色,然後以一個乞求的眼神拋向我,「你應該贊成,你說過的,我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的!」 「你跟他說什麼來著?」未容我答言,妻先向我咆哮,「你給他出了什麼餿主意?」 對妻的那種態度,我非常生氣,但對粹民的反反復複,也同樣不滿。可是我首先想到而且要責備他的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讓女朋友守候在冷僻的植物園而不加理會,真太不人道。 「你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我說,「你既然沒有預先告訴她今晚約會的目的,那麼你還是應該去的……。」 「啊,對了……」粹民惶急地站起來。 「誰說沒有預先告訴她?」妻插進來說。 「誰告訴她的?」我大聲地問。 妻像一個孩子做錯了事,而又不得不承認一般,漲紅著臉,委委屈屈地說了一個字: 「我!」 我知道了,怪不得妻昨晚搶著要和秀梅坐一輛車,原來就是急於要報告這個消息。這一來糟了,粹民的「臨陣脫逃」,秀梅會做怎樣的解釋呢?我又急又恨,忍不住對妻咬牙瞪眼: 「好啊,怎麼辦?你自己說吧!」 「我說什麼?」妻也不甘示弱,「又不是我造謠,誰知道粹民臨時變了卦!」 「你不用管別人變卦不變卦,誰要你多嘴?」 「什麼叫多嘴,要多嘴也先得數你,誰叫你先告訴我的?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決定了就定了,說說怕什麼?況且彼此又是走得那麼近的,你摸著良心想一想,你換了我是不是也得搶著把這個消息告訴秀梅?再說……」 「少講那套理由!」我硬截斷了妻的話,「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不錯!可是那是粹民和秀梅兩個人的事,誰要你自作聰明在裡頭胡攪?」 「你是在說話,還是放屁?」妻向我吼叫著,「我多早晚在裡頭胡攪了?哼,照我說,罪魁禍首是你,粹民都是受了你的影響!你從來沒有鼓勵過粹民結婚!我知道,你就是討厭家,討厭我,好像那就妨礙了你的成功立業。乾脆,咱們離婚!」 「離婚就離婚,誰稀罕你?」 夫婦吵架到這個地步,就快動武了。這可急壞了粹民,插在中間,打躬作揖,兩面說好話,但我倆誰也不理他。正在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忽然,妻脫出「戰線」,大叫一聲: 「秀梅!」 這一聲如焦雷,我趕緊朝妻所奔過去的那方向看,只見秀梅立在窗外。從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望出去,那張披頭散髮、瘦削蒼白的面影,像筆記小說中所描寫的吊死鬼。 妻開了門讓秀梅進來。誰都沒有說話,只聽見風雨在肆意咆哮!我看看妻尷尬的臉色,和粹民不知所措的神氣,感到像窒息般難受。更令我不解和不安的是秀梅的表情,為何異常平靜? 「我替你做了一雙鞋,今天帶來了。」秀梅大概知道粹民絕不好意思來接,把一個布包放在茶几上,然後看著妻和我說:「時候不早了,而且我得趕緊回去換衣服,明天見吧!」 說完,隨即管自開門走了。直等她出了竹籬,妻才省悟,開了門大聲叫道: 「秀梅,秀梅,你回來!我有話說。」 「郭小姐,你請回來!等雨小了再走。」我也幫著妻叫喚。 「不啦,明天見!」從雨聲和風聲中隱隱傳來她的答語。 「不行!」妻迅捷地摘下掛在門背後的雨衣交給我,「追她回來!」 這沒有什麼可以考慮的,我披上雨衣要走。突然有人搶去我的雨衣,那是粹民!三腳兩步,跌跌撞撞,很快地被吞沒在無邊的夜幕和風雨之中。 4 經過這一場精神上的折磨之後,我和妻都渴望著休息。「粹民去幹什麼?」在我們紛如亂絲的腦海中,僅能提出這個問題,不願也不能去研究答案。 妻先睡了,我還得替粹民應門。靠在床前的籐椅上,無意識地想著。正當有睡意來襲時,聽見叩門的聲音。 「則華姊,我們回來了!」 「聽到沒有?則華!」我精神大振,「『我們』!」 「快開門!」妻一面起床一面說,「秀梅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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