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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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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就不但是深於世故的張小腳,連吳良也明白了巧筠的性情。儘管孫伯葵為她女兒多所掩飾;可是欲蓋彌彰,愛慕的是珠圍翠繞;所恥的是荊釵布裙。 席面上自然不會有結論;酒闌客辭,張小腳問道:「你道這件事毛病在什麼地方?」 「妳說!我先聽聽妳的。」 「只是孫太太一個人不贊成。孫老爺是願意跟你做親家的;只要再讓孫小姐自己點個頭,這樁姻緣就成功了。」 「嗯!」吳良問道:「那麼,要怎麼樣才能讓孫小姐點頭呢?」 於是張小腳獻計,要覓人到孫家走內線,但須越過孫太太這一關,直接跟巧筠打交道。莫道「黃金難買美人心」;她認為世間目睹華貴首飾而能無動於衷的烈女,絕無僅有。 *** 「陶三姑,」孫太太說:「怎麼好久不來?那回跟妳買的一包針,用不到一半,就都銹了。」 「我換,我換!」陶三姑放下她手中的三屜籐箱,抽開第二屜取出一包簇新的鋼針,放在桌上,「孫太太,有多少,換多少。」 「有沒有直貢呢的鞋面?」秋菱問說。 「陶三姑,」老奶媽也趕來了,「我要個頂針。」 「有、有、都有。」一語未畢,神態有異;陶三姑的臉上不由得出現了戒備的神色。 原來她是個牙婆,「三姑六婆」中的「六婆」之首,大戶人家買妾買丫頭;小戶人家賣兒鬻女,都要找牙婆來說合。這行生意,不是天天有的;所以陶三姑兼作賣婆,猶如貨郎一般,她那三屜籐箱中,凡是閨閣中所用之物,大致齊備。只要她一來,孫家上上下下的婦女,無不歡迎;但孫伯葵卻沒有好臉色給她看,不獨由於「三姑六婆,實淫盜之媒」這句成語而起的惡感;主要的原因還在陶三姑一來,家用賬上就要支出了——此時正是看到孫伯葵從中門中踏了進來因而不免戒慎恐懼。 哪知孫伯葵竟一反常態,視如不見,管自己到藏書的廂房中去了。陶三姑鬆了一口氣;不過聲音還是壓得很低,「喏,直貢呢鞋面。」她看一看秋菱那雙放大了的腳,「夠妳做兩雙。」 秋菱抖開鞋面打量了一番說:「哪裏,做一雙都不夠。」 「一雙都不夠?」陶三姑朝廂房望了一眼,「喔,是給孫老爺做鞋?」 秋菱不理她的話,只點點頭說:「勉強也夠了。」 接著老奶媽想買的頂針也到手了;孫太太換了針,又買了絲線,陶三姑便問:「小姐呢?上次她說要通草花;我今天特為帶來了,好出色的新樣子。」 「她有點咳嗽,要避風。」孫太太說,「妳拿給她去挑好了。」 於是由秋菱陪著,到了巧筠臥室;她裹著半截被子,倚床而坐,臉無血色,加以一大把漆黑的頭髮披著,襯得臉更白了。 「唷!」陶三姑裝作吃驚地,「孫小姐,怎麼啦?」 「受了點兒寒。」說著,巧筠咳了起來。 陶三姑急忙放下籐箱,去為她捶背抹胸;捶背猶可,抹胸不慣,但人家是一番好意,不便堅拒,只能閃避,那就成了像閨中女伴戲謔呵癢似地,巧筠又咳又笑,嗆了嗓子;直待喝了幾口秋菱倒來的熱茶,慢慢地才平復下來。 這麼一折騰,出了些汗,巧筠反倒舒服得多;臉上泛起粉紅色的霞光,嬌豔非凡。陶三姑便有說話了。 「真正是安化第一美人!」她打開一盒新樣的通草花說,「不曾出汗,臉色太白像梅花;這會,看!可不是跟牡丹一樣?」 說著,將手中的牡丹,交在巧筠手中;順手撈起她那一彎黑髮,三挽兩捲,結成鬆鬆的一個髮髻,再取花相簪,退後兩步,仔細端詳。 「真是,好花要美人戴!」陶三姑轉臉說道:「秋菱,妳看小姐戴這些花好看不好看?」 「人美,妳的花也好。」秋菱笑著回答。 「花倒是好,可惜是通草的?」巧筠不知何時收斂了笑容,摘下花來扔在盒子裏。 「戴鮮花可得明年春天了。」陶三姑探手往懷中一摸,微吃一驚地說:「咦!我的鑰匙呢?」說著,便低頭去找。 「妳剛進來不大一會,鑰匙不會掉在這裏的。」秋葵說道:「妳倒仔細想想,掉在哪裏了?」 「進大門的時候,我掏手絹擦鼻子,還有的。」 「那怕是掉在大門口了。」巧筠便說:「秋菱,妳替她好好去找一找。」 陶三姑正要她說這句話;將秋葵調開以後,她便問:「孫小姐,臘八節,白衣觀音開光;妳可要去燒香?」 「燒香哪一天都可以,用不著開光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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