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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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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呢?」 「還有,」秋菱想一想答說,「姑爺從來不現寒酸相。」 孫太太對這句話深感滿意;而且信心大增,「我告訴妳!」她說,「我也捨不得這個女婿。既然大女兒不肯嫁;我把我的二女兒許給他。」 一聽這話,秋菱心頭如小鹿亂撞;一張臉燒得像紅布一樣,燒得頭都暈了,趕緊用雙手扶住;同時也遮住了臉。 「妳懂我的意思了吧!」孫太太問:「妳肯不肯替我爭這口氣?」 秋菱是千肯萬肯;但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心裏是這樣在想;喉頭卻如築了一道壩,隻字不出。 孫太太當然懂得女兒家的心理;談到婚事,沒有一個會爽爽快快說一聲肯與不肯的。因而想出一個變通的辦法。 「妳如果肯,就叫我一聲娘。」 秋菱很感激孫太太的體貼;但仍舊很吃力地才能吐出一個字來:「娘!」 「乖女兒!」孫太太撫著她的頭,很高興地說:「就是妳不肯,我還是要妳做我的女兒;回頭我挑日子,就在年裏,要請請客,跟親戚見個禮。」 秋菱覺得這一聲「娘」喊了出來,別的話就容易說了;當時抬起臉來說:「娘!我一定孝順,我一定爭氣。不過,那件事請娘要好好想一想,也許人家不願呢!」 「是的。我要探探他口氣;他不願,莫非我硬要把女兒嫁他?沒有那麼賤!」孫太太又說,「這要看他是不是聰明?不聰明就會得福不知;也就沒什麼可惜了。」 秋菱口裏答應著,心裏很亂;她忽然發覺迷失了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那種上不在天,下不在地的不踏實的感覺,使人很不舒服。 孫太太卻很起勁,只為做了一件自己所喜歡的事,因而激起一片對秋菱的愛心,彷彿真有這麼一個待嫁的女兒一樣;瑣瑣碎碎的關切都想到了。 「妳的頭髮該好好通一通。不然,索性生一個大火盆,把屋子烤暖了,妳把頭髮洗一洗。」 秋菱的頭髮很多,梳了根又粗又長的辮子;這幾天幫著料理燻臘肉,頭髮上沾了油灰,一摸上去滯手,真是該洗一洗才會乾淨。可是,這會遭人罵一聲「輕狂」;甚至還會撇著嘴說一句:「小姐還沒有真的當上,小姐的派頭倒已經擺出來了!」 這樣一想,不由得就說:「不要,不要!沒有那麼講究。」 「妳可別說這話。以後妳得想著妳也是有身份的人,該當講究的要講究;講究不起是另外一回事,可不能沒有那種心。再說,講究也不是要戴寶石戒指珠耳環,布衣服洗得乾淨,漿得挺括,也是講究。」 對這番教訓,秋菱倒是隻字不遺地都聽入耳中了;而且覺得其中大有道理,值得好好去想一想。 「妳倒杯茶來我喝。」孫太太說,「今天,話可真說多了。」 秋菱便去倒了茶來,遞過去時,孫太太看到她的手,忍不住又有話說。 她左手背有一塊鼓起的贅肉,是六年前為磨盤壓傷了留下來的創痕,「妳別嫌妳這雙手不好看。」她說,「男人的手要細軟;女人的手要粗糙。男人的手細軟,可知不是粗人;女人的手要粗糙,就是會持家的。懂這個道理,妳姑爺不會嫌妳。」 聽到最後一句,秋菱的臉又紅了;腦中浮起陶澍的影子,心裏在想,他的手一定是細軟的。 看她那種情思悄然,心神不屬,而嘴角始終有著掩不住的笑意的神情,孫太太便知她那一片心已飛到了陶澍身邊。這當然是孫太太所樂見的;並且深受鼓舞,不由得激發了意氣,要跟自己的女兒認認真真地辨個是非。 這份意氣在旁人看來是可笑的;而在孫太太卻是唯一可以使她心安理得,存身立命的大事。 「阿菱!」孫太太摸著她的頭說:「認女兒是認女兒;把妳許給誰,是妳的終身大事。這兩件事,妳不可混在一起。妳懂我的意思不懂?」 「娘是說,娘真的喜歡我,想我做個孝順女兒;不過,不過——」秋菱怎麼樣也無法彰明較著的談論自己的婚事,掙紅了臉,好久才想出一句含蓄而顯豁的答語:「娘說是兩件事;我看是一件事。這件事,娘不必操心。」 她是心甘情願嫁陶澍;孫太太深感欣慰。但婚姻大事,畢竟要有一句確確實實的答語,才不致貽悔終生,因此,孫太太以鄭重警告的語氣說道:「阿菱,妳要好好想一想,妳嫁過去會很受苦。」 「不怕!」 「不但受苦,而且還要妳去張羅。」 「只要張羅得動,怕什麼?」 「滿飯好吃,滿話難說;妳總記得這句話吧?」 「娘!」秋菱問道:「是我話說得太滿了?」她偏著臉怔怔地想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什麼話說得太滿了?」 「妳說,只要張羅得動,妳不怕費力去張羅。這話說得太滿了。世上儘有張羅得動的人,不肯去張羅;因為仰面求人是最難的事。妳沒有經過不知道!」 秋菱默然半晌答了句:「情願自己苦,也不要去仰面求人。」 「對!」孫太太欣慰異常,「這才真正有志氣。」 *** 當天晚上,孫太太沒有拿這件大事告訴丈夫,因為他酒又喝醉了。直到第二天午飯以後,看他精神好得多了,方始開口。 「女兒的婚事,到底怎麼辦?」 一聽這話,孫伯葵就翻了,「問妳啊!」嗓子極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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