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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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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楊二驚愕莫名;期期艾艾地問道:「吳太太,是不是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巧筠一楞,旋即想起,必是自己面凝寒霜,使得楊二誤會了。果然如此,不免抱歉,便放緩了臉色,連連說道:「不相干,不相干,與你不相干。」 「那麼,吳太太,妳為什麼不收呢?陶夫人有大筆銀子存在我們店裏,關照按月送息;頭一個月不收,以後呢?」 這話說得太壞了!稱她「吳太太」;稱秋菱卻是「陶夫人」,這稱呼上的差異,便使得巧筠越感刺激;當即冷冷答說:「有大筆銀子是她陶夫人的,與我吳太太有何相干?你把銀子帶回去;我從沒見過銀元寶。以後你也不必來了!」 這下,楊二聽出來了,自己說話太不檢點,不應該在稱呼上有所區別;事情辦糟了,汪朝奉面上不好交代,便只好道歉:「吳太太,請妳原諒我不會說話——」 「你不必往下說了!」巧筠很快地打斷;聲音很冷,也很僵,「快走吧!我不是生你的氣。」 「那麼,吳太太,請妳替我想想。」楊二哭喪著臉說:「我回去怎麼跟朝奉交代?」 這倒也是實情,巧筠心倒有些軟了,但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硬,毫無轉彎的餘地,這個銀元寶說實在沒有辦法收下來;想一想答說:「你回去這樣說,銀子我暫時不能收,是因為我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收藏的地方;眼前我也不缺錢用。」 「這是說,把錢暫寄在我們店裏?」 「對了,就算暫寄好了。隨便你怎麼說都可以,反正我今天不能收這筆錢。」巧筠又加了一句:「真的,我另有緣故不能收;與你毫不相干。」 楊二無奈,只好抱了銀子回店裏;心裏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窮得那樣子,居然連至親的接濟都拒絕,是為什麼?進門自覺面上無光,討債討不著,猶有可說;送錢送不掉,可見不會辦事。 這時掌櫃的朝奉就是池竟成;一見便問:「怎麼?上門不見上她?」 「人倒在,不肯收。」 「為什麼?」 「我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楊二將經過情形,細細說了一遍。 「二哥!」池竟成與楊二是師兄弟所以用此稱呼;但下面的話就帶著教訓的意味了,「師父寫信來,指明要你去辦;我想你一定會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弄清楚,有不明白的地方也會請教師父,所以我不必多關照。早知如此,倒不如我自己去一趟。」 一席話說得楊二滿面羞慚;囁嚅著說:「那麼現在請你再去一趟呢?看看能不能挽回?」 「事成僵局,不能心急;越急越僵。等我來想辦法。」 池竟成做事很穩重,一面想辦法;一面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託驛站寄到安徽巡撫衙門,轉給汪朝奉,請示辦法。 汪朝奉可就大傷腦筋了。本是一片好意,不想由於楊二不會說話;反而使她們姊妹生出意見;如果不能善為紓解,不但有負為巧筠的生計,籌一長治久安之策的本意,而且也對不起秋菱。 正在大傷腦筋時,忽然出現了一個意外的情況,陶澍接到軍機處的「廷寄」,說是奉旨召陶澍入覲;在開年以後,立即啟程。同時又接到他的會試座師,兵部尚書玉麟的密函,說皇帝對他清理安徽藩庫歷年虧空的辦法,頗為滿意;陶澍所奏報的,治理洪澤湖以期消除水患,有助運道的計畫,更為關心,所以要召他進京,當面垂詢。又說皇帝對他的勇於任事及才幹,非常欣賞;這次入覲,或會升遷,亦未可知;希望他及早進京,最好在正月十五以前趕到。 這時已經過了臘八,沒有幾天就要封印了。陶澍很想在年內動身;而秋菱則很想回安化去上新墳——孫伯葵夫婦下葬後,她還沒有去掃過墓;陶澍則連岳父、岳母的墳是什麼樣子,都沒有見過。 於是陶澍將汪朝奉請了去商量,「我多年沒有回家鄉了。做地方官決不能憑空請一兩個月假回鄉;只有趁入覲調任之便,順道回籍。」他說:「我想年內進京,正月底出京;大概二月中可到湖南。你看,內人是先回安化呢,還是隨後動身?」 「自然是隨後動身。」汪朝奉說,「夫人不妨過了元宵下船,沿長江到漢口,等中丞由京師取道開封南下,在漢口會齊了;一起衣錦還鄉,豈不妙哉?」 「說得是!」陶澍點點頭,「本來我想約你一起進京,旅途也不寂寞;如今只好將護送內人到漢口的事,重重拜託了。」 汪朝奉自然一諾無辭;不過他另有心事要跟秋菱商量,老實告訴陶澍,要求他迴避。陶澍毫不考慮地照辦。 「夫人,」他歉然地說,「事情弄得很糟!我這幾天有點食不甘味了。」 「喔,汪先生,」秋菱吃驚地:「什麼事弄糟了,請你快告訴我。」 「是令姊那面,彷彿誤會很深。」汪朝奉將池竟成來信告訴他的情形,毫無隱飾地告訴了秋菱;話中不斷地自責自怨。 「汪先生,這不是你的過失,你不必難過。」秋菱反倒勸他,「我姊姊對我倒是不會有成見的;楊夥計一時說錯了話,總可以解釋得清楚。」 聽得這話,汪朝奉的心寬了些。他原以為巧筠對秋菱心中早存芥蒂;這一次對楊二所表示的態度,應如俗語所說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化解很不容易。果然巧筠對秋菱並無成見,事情就好辦了。 於是,他默默地盤算了一會,籌畫一條挽回的途徑,暫且不言;只說:「中丞一向有公無私;不過貴為封疆,也應該光大門楣,才是孝道。這一層,不知道中丞跟夫人談過沒有?」 「談過的。」秋菱答說:「他的意思是,能積到三萬銀子,要修一修祠堂,買個百把畝祭田。」 「自己住的房子呢?」 「我也是這麼說。他答得很妙,說住的房子,在他心裏已經有了;名字都早題好,叫做『印心石屋』。不過,告老也還早,不妨過個十年、八年再談。」 「那,這一次回去呢?」 「臨時找地方。」 「臨時找地方,不就是讓地方官辦差?本鄉本土,中丞這麼做,要受批評的。」 「我也這麼說;他說,不讓地方官辦差就是。」 「你不讓他辦差;無奈他自己要辦;或者縣官倒想省事,府道要巴結中丞;湖南巡撫也要拉拉交情,關照縣官好好辦差,他敢不遒?」汪朝奉又說:「何況,中丞現在聖眷正隆,前程方興未艾;本地的官員,豈有個不巴結之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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