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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將軍,你莫慌!鑰匙在我身上。」從胸前取出一串鑰匙來。

  江彬不防他有此一著,不過他當然不肯就此罷休。「慢點!喬尚書,當著皇上在此,我們要把責任辨個清楚。」他說,「你這鑰匙是備分?」

  「不是備分。」喬宇答說,「備分鑰匙在庫裏。」

  「這麼說,」江彬向城門的方向一指,「去開城門的那副是正鑰?」

  「也不是!正匙在此。」喬宇一抬手將一串鑰匙高高懸起。

  那副神態,就如大人拿塊糖逗小孩似的,越使得江彬惱火,他不由得又將聲音提高了:「那麼,去開城門的那串鑰匙,莫非不是從兵部衙門取來的?」

  「誰說不是?」

  「既然是,為甚麼開不開?」

  「是啊!」皇帝看喬宇變把戲似的變出一串鑰匙來,又聽他跟江彬鬥口,覺得有趣,也覺得迷惑,亟欲打破疑團,所以接著江彬的話也問:「既是你那裏拿來的鑰匙,為甚麼開不開城門?」

  聽得皇帝垂問,喬宇收起不在乎的態度,正色答道:「回奏皇上,宵小甚多,臣不能不作預防;那是串假鑰匙。真鑰匙另派妥人保管,因聞知聖駕出城,臣理當趕來恭送,所以親自攜了真鑰匙來!」

  聽這一說,江彬知道上當了,心裏七上八下,思緒甚亂,只聽皇帝詫異地問:「原來那是串假鑰匙?」

  「是!」喬宇答說,「假鑰匙還不止一串。這裏就有兩串。」

  「兩串?」皇帝又問,「你帶這麼多假鑰匙來,幹甚麼?」

  「不是臣帶了兩串假鑰匙,是另有一串假鑰匙,就在御前咫尺之地。」

  「在我面前咫尺之地?」皇帝左右張望,「在那裏?」

  不獨皇帝,其餘人等,亦無不詫異;張永亦裝模作樣用目光四面搜索;而喬宇冷不防將江彬身邊的一名校尉抓住,大聲說道:「啟奏皇上,就是他,便有一串假鑰匙。」

  此言一出,無不如墮五里霧中;江彬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只怕喬尚書腦筋錯亂了!」

  「喬宇清白其心,腦筋一點不錯亂!」喬宇清清楚楚地說,「江將軍,今天我跟你在皇上面前,辨個明白。就請皇上作個見證,我如果從他身上找出假鑰匙來怎麼說?」

  「那還用說,下獄嚴追。」江彬問道:「找不出來呢?」

  「我當著皇上說話,結果不對,自然是欺罔之罪。」

  「好!」江彬屈一膝向皇帝說道:「請皇上的旨意。」

  「可以,可以!」皇帝欣然答說,「我做見證。」

  於是江彬向喬宇問道:「喬尚書,你說鑰匙在他身上?」

  「不是……」

  「怎麼,」江彬激動地說:「翻悔?」

  「請稍安毋躁!」相形之下,喬宇的態度益顯從容,「我不是說在他身上,是在他隨帶的武器之中。」

  「隨帶的武器?」

  江彬回身看那校尉。他替江彬捧著一把劍,背著一張弓,掛著一壺箭,怎麼樣也看不出有鑰匙。

  「你出來!跪在皇上面前,把弓劍放下,讓喬尚書檢查。」

  校尉如言照辦,釋劍卸弓解箭壺,三樣東西都放在當地,自己直挺挺地朝皇帝跪著。

  於是作為證人的皇帝開口了:「喬宇,你說鑰匙在武器之中,現在你自己檢查吧!」

  「回奏皇上,臣要避嫌疑,不便親自動手。」

  「這話也是!」皇帝左右看了一下,隨即吩咐:「張永,你去動手。」

  「是!」張永答應著,轉身與喬宇搭話;他昂然而立,一雙手按在挺出的腹部上,仍然是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再一次打了一個暗號。

  喬宇視如無見,只說:「公公,請你把箭壺抖一抖看!」

  「是了!」張永像變戲法,交代清楚不曾夾帶那樣,將袖子捲得老高,然後蹲下身去,將滿滿一壺箭,很仔細地一束、一束抽了出來,放在地上,直待成了一個空箭壺,方始舉了起來,在皇帝面前向下一傾。

  等壺口向地,只聽「噗托」一聲,掉出來一串鑰匙;這一下,連皇帝在內,都有不可思議之感。

  張永拾起鑰匙,踏上兩步,跪下覆命:「回奏皇上,果然有一串鑰匙。」

  皇帝接過鑰匙,仔細看了一下,喊一聲:「江彬!」

  江彬聽得這一聲,如大夢初醒,定定神答應:「臣在!」

  「你的東道輸了!」皇帝說,「你自己看。」

  江彬接到手裏一看,越發困惑。因為這串鑰匙的木牌上,雖也有「南京兵部衙門」的火印,但木牌新舊不同。可見得這串鑰匙不是沒影兒盜來的那串。

  「這件事很奇怪!」皇帝問道:「江彬,是怎麼回事?」

  「臣、臣完全不明白。」

  「這箭壺是你的不是?」

  「是!」

  「既然是你的,你要負責!」

  當著那麼多人,皇帝說出這句話來,江彬感覺到事態嚴重萬分;急怒交加,口齒也不清了,「臣、臣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期期艾艾地說:「臣要問臣的人。」

  「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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