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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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事倒沒有。」洪鈞老實答說:「我有打中覺的習慣,昨天睡得又晚,真有點睏了。」 「那又何必回去?難道這裏就不能打中覺?」 說著,她端起洪鈞的茶起身往裏走;他便跟在後面,一直跟進她的臥房,站定了腳,先四面看一看。 藹如的臥房並不華麗,與一般娼家紅姑娘的香巢,迥然有別。最顯眼的是一架書,其次是床前的帳簷,一幅白綾,萬點墨梅,尋常閨閣都無此雅緻。再細看時,越發驚訝,這幅墨梅署款「雪琴」,竟是湘軍水師主將,現任兵部侍郎彭玉麟的手筆。 「藹如,」洪鈞有些激動了,「稗官野史中的故事,居然也讓我真的經歷了。」 「什麼『稗官野史中的故事』?」藹如轉臉相問。 雙目灼灼,有咄咄逼人之感;洪鈞賠笑答道:「我是隨口一句話,你別動氣。」 「動氣?」藹如也警覺到,換了一副柔和眼光,「我也知道,你指的是那些故事。那是你恭維我,怎談得到動氣?」 「喝點茶就歇午覺吧!」 藹如的聲音非常溫柔。僅聞其聲,決不能想像她佩劍馳馬的姿態;只有看到臉上,長眉入鬢,一雙鳳眼的眼角,往上斜挑,就像戲台上扮演黃鶴樓的周瑜,轅門射戟的呂布,粉妝玉琢之中,自然流露出勃勃的英氣。 然而她的行動卻又十足顯示她是溫柔賢慧的好婦人,為洪鈞拿拖鞋、卸長袍,扯開一床極淡極淡的綠色,在南唐名為「天水碧」的湖縐薄被,然後拉起窗簾,隔絕了四月裏的艷陽,帶來了一片恬適的柔光。 洪鈞突然之間覺得全身的每一個骨節都鬆弛了,雙手一伸,撲在方桌上,喝了酒發燙的臉,熨貼著冰涼的雲石桌面,有種無可言喻的舒服。 「怎麼啦?」藹如伸手摸著他的額頭,詫異地問:「沒有喝多少酒,怎麼就醉了?」 「不曾醉,不曾睡;可是就像在夢境中一樣。」 藹如從鼻孔中發出「嗤」的一聲,是忍俊不禁的笑。洪鈞便拉住她的手,壓在右頰下面,鼻子正好埋在她掌心中。 「你手心擦了什麼?好香!」 藹如又笑了,「真是奇談!」她說:「手心裏還能擦什麼?」 「你自己聞!」話雖如此,他卻捨不得放開,依然將她的手掌壓著。 「不用聞。」藹如答說,「撲胭脂,勻水粉,都是用手心,少不得沾點香味。莫非你就沒有見過你太太梳妝?」 「沒有!她很少很少親近這些東西。」 「看來是賢德夫人。」 「又不是當皇后,為向天下示母儀,要賢德幹什麼?」 「沒良心!」藹如輕輕地拍手,另一隻手扶著他的頭,「上床去吧!別忘了你今天做主人。」 這一聲提示很有效,洪鈞很馴順地起身,讓她牽著送上床。心裏想跟藹如說兩句話,可是她的動作很俐落,替他蓋上了被,隨手放下帳子,銀鉤晃蕩,鏗然作響。洪鈞只得收攝綺思,去尋夢鄉。 一覺醒來,遽然間不知身在何處。先聽濤聲,後辨枕上留下的香味,等想到自己已從枕上衾底間接領略到藹如的香澤時,不覺心旌搖搖,自己都能覺察出氣喘的聲音了。 「藹如,藹如!」他輕聲喊著,側臉外望。 朦朧中見窗前有個影子,隨即聽得阿翠的聲音:「小姐,小姐!洪三爺醒了。」 當阿翠來掛起帳門時,藹如已經進屋,阿翠很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於是藹如坐在床沿上問道:「睡得可舒服?」 「那還用說?」洪鈞問道:「什麼時候了?」 「剛打過四點。」 「啊,遲了!」洪鈞突然想起,「我有個要緊約會,趕緊得走。」 藹如沒有留他,只說:「萬大爺請客那天,你早點來!」 *** 萬士弘作東以後,洪鈞回請。客人除了萬士弘、張仲襄之外,還有一王一李,都是煙台的富商。賓主相見,略一寒暄,萬士弘就說:「時候還早,得找些消遣。」 張仲襄馬上接口:「不如打八圈。」 「我打得慢。」姓王的說,「八圈下來,恐怕耽誤大家入席。」 「打到那裏算那裏。」萬士弘不由分說,看著藹如說道:「勞你駕,叫人擺桌子吧。」 「桌子現成。」藹如問道:「那四位入局?」 「主人怎麼樣?」萬士弘問。 「主人只怕抽不出身子坐下來。」張仲襄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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