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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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你留著玩!」 洪鈞接到手裏,湊到燈下去看,朱紅絲繩,拴著一隻小小的玉兔。雪白的羊脂玉,雕鏤極精;最妙的是,用兩粒紅寶石,嵌成一雙兔眼,更見生動。 「寶貝!」洪鈞雙手合住玉兔,心滿意足地說:「伴我回鄉,伴我入闈。就像你時刻在我身邊一樣!」 「還伴你『蟾宮折桂』!」藹如自覺無意間的行為,居然形成一個好兆頭,也很高興,「恭喜,恭喜!這一科一定高中。」 「我也覺得應該中了。唯卿之力不及此!」洪鈞長揖到地。 這樣精緻的飾物,的確帶給洪鈞許多希望和安慰。一方面是「私情表記」;一方面又是青雲得路的先兆——想到藹如能夠由玉兔搗藥的典故,想到比喻為秋闈得意的「蟾宮折桂」之說,這分靈慧,實在可愛。 錦心繡口,玉貌綺年,如此佳人,可望而不可及,實在於心不甘!海行途中,憑欄遠眺,兩處風情,萬重煙水,洪鈞畢竟領略到斷腸相思的滋味了! ▼第五章 洪鈞是第一次到江寧。但即令過去毫無印象,今昔無可比較,那一片到處斷垣殘壁,荒煙蔓草的景象,入目也足夠使人傷感了。 進城以後,很少見到人煙。而城南卻別有天地,貢院已經修好了;安置舉子的客棧紛紛復業了;應運而生的飯館、茶店、書坊、估衣鋪,家家生意興隆,證明曾國藩以奏請補行鄉試為第一急務的做法,對於振興市面,確有極大的幫助。 由於結伴同行的吳大澄的建議,洪鈞投宿在鈔庫街的招賢客棧。因為隔河就是貢院,進場出場方便。 「我要去買書。」安置了行裝,洪鈞說道:「在蘇州聽人說,曾中堂開了書局,『四書』、『十三經』都刻好了,書價也不貴。他這番嘉惠士林的盛意,不可不領。」 「好!我也要去逛書坊。不過,我是去訪碑帖,看看有沒有舊家流落出來的好東西。」 「那就走吧!」洪鈞看一看天色,「倒像要下雪的光景;但願天公作美,不然就無趣了。」 「近在咫尺。就下了雪,回來也很方便。怕什麼?」 「雨雪載途,想觀光就辦不到了。」洪鈞不勝嚮往地說,「『板橋雜記』中的艷跡,我急於想印證一番。」 「這怕很難了!乾隆末年所出的『續板橋雜記』,你總也看過。這部書中,說『舊院在鈔庫街與貢院隔河相對』,然則,你我此刻的立足之地,也許正就是當年『橫波夫人』的『眉樓』遺址。你能想像兩百年前,玉笑珠香,笙歌徹夜的盛況嗎?」 聽得這一說,洪鈞大為掃興,「罷了,罷了!」他苦笑著,「買完書,買只板鴨回來,圍爐喝酒吧。」 「我的話煞風景,是不是?」吳大澄笑道,「如果你持著訪古的心情,則舊院艷跡,雖不可尋,乾嘉韻事,倒還可以印證。」 有此一個轉筆,洪鈞的興致又被鼓了起來。在夫子廟前的書坊,買好了書,關照店伙送回客棧;便申前約,要求吳大澄去印證乾嘉年間的風流韻事。 「這段韻事,距今不過三十年,應有遺跡可尋。」吳大澄問道:「江夏陳芝楣制軍,你知道這個人不?」 「是陳鑾?」 「對!陳鑾。」 「怎麼不知道?他那一榜是名榜。」 洪鈞的所謂「名榜」,是指嘉慶二十五年庚辰正科。這一榜的狀元是「三元及第」——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狀元,是極難能可貴的殊榮。清朝開國以來,「三元及第」的一共只有兩個人,第一個出在蘇州,姓錢名口字振威,乾隆四十四年己亥解元,四十六年辛丑會元、狀元。 第二個姓陳名繼昌,字守壑,廣西臨桂人。嘉慶十八年癸酉解元,十九年甲戌、廿二年丁丑、加上廿四年己卯恩科,三試春闈,名落孫山。直到廿五年庚辰正科,方始揚眉吐氣,連中會元、狀元。那一榜的榜眼是杭州的許乃普,探花就是陳鑾。不過三元及第的陳繼昌,官運不如文運,做官只做到署理江蘇巡撫;而榜眼許乃普官至吏部尚書;陳鑾則署理過兩江總督,所以吳大澄稱他「制軍」。 「陳芝楣制軍的這段韻事,出在離此不遠,利涉橋以東的釣魚巷……」 *** 嘉慶末年,釣魚巷的名妓,首推李小紅。有一天送客出門,偶然看到一個三十剛過的男子,一領藍衫,是讀書人的打扮,而且一望而知是個落魄的讀書人。 再看一眼,李小紅覺得這個落魄的讀書人,與眾不同。一件打了補釘的藍布大褂,一雙露趾的破皂靴,穿在他身上,偏不顯得寒酸。臉上自然又黃又瘦,憔悴非凡;可是意態軒昂,尤其是那雙眼中的光芒,英爽逼人。使得李小紅幾乎要疑心,是什麼貴介公子,有意喬妝改扮來遊戲風塵的。 「請裏面坐!」 話一出口,李小紅方始發覺不自知地說了這麼一句客套。此人亦不推辭,含笑進門,大大方方地在廳上坐了下來。 於是一面獻茶敬煙,一面請教姓氏。此人就是陳鑾,一口流亮而沉著的湖北口音,讓李小紅又增添了若干好感。待客既罷,少不得往深處去問:「陳相公,家住江寧?」 「不!」陳鑾答道:「到江寧來投親。」 以李小紅的閱歷,一聽這話就明白了,是來投親「告幫」。於是接下來問一句:「想是投親不遇?」 「遇倒遇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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