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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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洪鈞問說:「此道我是外行。請問,信匯與票匯,莫非不同?」 「有區別。信匯是由小號出信,匯款直接送到指定的地方;票匯是由小號出票,自己到指定的地方去提款。」 「這,這不是差不多嗎?」 「在客戶是差不多的,在小號就不同了。信匯,我們要負責,說什麼時候匯到,一定要匯到;這個責任現在負不起。」 「那麼……」洪鈞還想問票匯;話到口邊,驀然頓悟,銀號出票,自己提取,遲早皆與銀號無關。 「就因為捻軍鬧得路上不安靜,信局沒有把握,也許兩三個月才到,豈不誤了客戶的用途?所以寧可暫停。」吳掌櫃又問,「洪三爺可是有款子要匯到蘇州?」 「是的。」 「那何不用票匯?關上常有人到上海,託他們帶去就是。」 這句話提醒洪鈞,「是,是!」他拱拱手說,「承教,承教。」 「洪三爺太客氣了。」吳掌櫃揚手向外吩咐:「到源聚德去叫菜,有貴客在這裏便飯。」 這是他拉大生意的手法。洪鈞不由得心裏著急,吃了人家一頓,抹抹嘴說,到九月底再來匯款,豈非笑話。 因此,他連聲辭謝:「不,不!我中午有約。」說著站起身子,打算告辭。 「洪三爺的事,小號應該當差。匯稅免了。請洪三爺說個數目,我好起票。」 這一下,洪鈞越發著急,只能裝出從容的神色推託:「數目還沒有定。我先到關上問一問再說。」 這樣支吾著脫了身,想起信局也辦匯兌,隨即繞道去打聽——「信局」又稱「民局」,是民間書郵往來的媒介。這一行是寧波人的專業,雄厚的資本加上長期的經營,才能建立極好的信用。如果信內附有銀票或者其他貴重契據物品,可以加納費用保險;遺失照賠,從不抵賴。由於信局與銀錢業關係密切,所以亦兼辦信匯。 其實,洪鈞是多此一行。銀號之不辦信匯,就因為信局對函件的傳遞,以道路艱難之故,到達之期,無法預定。而洪鈞是要等著這筆匯款上京的,非得及時收到不可。這樣,即使信局願意接受這筆匯款,但如不能作限期匯到的承諾,依然無濟於事。 想來想去,可行之道只有照吳掌櫃的建議,預託海關舊友。這倒不必亟亟,洪鈞決定先回望海閣與藹如商議以後再說。 *** 聽洪鈞談了經過,藹如只有這樣一句話:「只要靠得住。」 「不會靠不住的。第一,要託,當然託可靠的人;第二,只說帶一封信。人家不知道內中有匯票,自然就談不到見財起意。」 「那好!」藹如問說:「到時候我找什麼人去接頭?」 洪鈞想一想答說:「找海關上的張庶務好了。我會重重託他。」 「張庶務我也認得。這件事就這麼說了。」藹如問道:「你不原想去看我娘?是去了回來吃飯;還是吃了飯再去?」 「去了回來再吃飯。」 於是藹如陪著他到後街去看李婆婆。相見之下,都有悲喜交集之感。李婆婆白髮紛披,老得多了,不過精神卻很不壞,絮絮然問洪鈞的境況;談捻軍干擾登萊,如何風聲鶴唳,一日數驚。以後提到霞初,卻為藹如攔住了。 「娘!你不要去想這件事了。人死不可復生,多談多想,徒然難過,何必?」 「對了!世亂年荒,凡事要想得開。最要緊的是,保重身子。你息息吧!明天再來看你。」洪鈞說完,人也站了起來,就此告辭。 回到望海閣,只見樓下霞初原來住的那間屋子,雙扉深鎖。洪鈞要求進去看一看,作為憑弔。等開門一望,大感意外;室內一切如舊,只是桌椅上都蒙著薄薄的一層灰而已。 「我本來想替她安一個靈位,有人說,老娘還在,供一座靈位,嫌忌諱。所以,我特意留著原來的樣子;等過了霞初的週年再收拾。」藹如的眼圈紅了,「姊妹一場,想起來像做了一場夢。」 她的厚道多情,在這件事上便看得出來。洪鈞口頭沒有表示,心裏卻著實感動。 「也不必傷心!」洪鈞勸慰她說,「在我看,她倒是大解脫。鴛鴦同命,緣結來生,想得超脫些,倒是好事。倘或她跟小潘一死一生,則死者已矣,生者何堪?那以淚洗面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是啊!『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她倒是跟潘二爺泉台團聚了,只是讓我們還活在這裏的人,替她掉眼淚。」 「算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你一向豁達,怎麼也看不開?走!」洪鈞強拉她出門,「上樓去吧!」 *** 由於洪鈞所唸的那兩句東坡詞,提醒了藹如,這天是中秋前夕,特意關照小王媽,多備幾樣菜;將晚飯開在畫室東窗下,好延月光於書案之間。 把酒話舊,相識四年,倒有三個中秋,是在一起盤桓的。彼此都覺得難忘的是前年的中秋,正當洪鈞復回煙台,及時脫霞初於螺紲,並且恢復了她的自由之身;而又在他跟藹如定情於福山旅舍之後。追憶前情,無不感慨,但感慨的由來不同。 「你看,兩年功夫,生離死別!」藹如黯然說道:「誰會想得到,霞初跟潘二爺都不在人世了!」 洪鈞不作聲。他想的是自己,兩年功夫,困境如舊;如今連會試的資斧,依然還要乞援於藹如,想起來真不是滋味。 「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洪鈞盡力拋卻過去,望著海面初升的明月說道:「想明年的中秋,是何光景?」 「明年的中秋?」藹如用斷然的語氣說:「我們一定不會在一起!」 洪鈞微吃一驚,「怎麼?」他問,「何出此言?」 「你想,那時候你在京裏;我在煙台,怎麼能在一起?」 這是說,明年的春闈,洪鈞一定得意,而且會點翰林;這樣,自然是在京中供職。但是,藹如是不是一定會在煙台呢?他心裏在想:她這句話是不是一種試探?如果是試探,自己又該怎麼回答? 這樣轉著念頭,便不自覺地抬眼去看藹如。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只見她也正雙目灼灼地望著他,彷彿急待他答覆似地。 「我的話說得不對?」她追問一句。 「也許是,也許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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