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洪狀元?」佟掌櫃不覺詫異,「是蘇州的洪狀元嗎?」

  「對!一點不錯。」

  「老鄉,」佟掌櫃不由得關切,「你跟洪狀元認識?」

  「認識。洪狀元從前一直在煙台東海關當差。我……」

  「怎麼?」

  馬地保想說:我跟他還一起在福山縣替人打過官司。但話到口邊,覺得無須說此,所以又嚥了回去。如今佟掌櫃追問,不能不答,便含含糊糊地答說:「我見過幾面。」

  「那麼,老鄉,你是給誰送信呢?」

  這就見得馬地保老練可靠了,他不提藹如的名字,只說:「是東海關上的一位老爺。」

  「嗯、嗯!」佟掌櫃說:「京裏的規矩,官越大起得越早,都是天不亮上朝。像翰林院的老爺們,上午到衙門裏打個轉,沒事就吃酒做詩去了,不定什麼時候才回家。我想,你專程來報信,當然要面見本人;最好明天一早去,就一定見得著。」

  「是,是!」馬地保欣然答說:「你老哥替我想得很周到。準定明天一早,勞駕你派個夥計領一領路。」

  ***

  「喏!」佟掌櫃的夥計,指著那副已經褪色的「禹門三激浪,平地一聲雷」的對聯說:「這就是長元吳會館。你老自己去問吧!我這裏還有活,可不能陪你了。」

  「多謝,多謝!」馬地保道個勞,提著手裏的藍布包裹,踏進會館,向門房問道:「請問,蘇州的洪老爺,洪狀元住那間屋?」

  正在看唱本的門房,拿老花眼鏡往額上一推,定睛將馬地保打量了一遍,慢吞吞地問道:「你是那裏來的?」

  「我打煙台來,來給洪老爺送信、送禮。」馬地保將包裹,往上提一提,表示不是撒謊。

  「你請等一等。」

  馬地保很高興,心想聽佟掌櫃的話不錯,果然是一早來的好。於是在門房外面專供轎班歇腳的長凳上坐了下來,將預先想好要跟洪鈞說的話,又默憶了一遍。

  過不多久,門房入而復出,後面跟著個穿馬褂的中年人,一直走到馬地保面前問道:「貴姓?」

  馬地保急忙起身答道:「我姓馬。」

  「敝姓張,是這裏的司事。」張司事自我介紹過了,將手一擺,「請裏面坐。」

  兩人在門房中坐下,馬地保仍舊是那句話,要面見洪鈞,送信送禮,卻未說信和禮物出自何人。

  「喔,這可不巧了。」張司事搔搔頭皮說,「洪狀元不在京裏。」

  馬地保一聽這話,心往下一沉,急急問道:「到那裏去了?」

  「到保定去了。聽說是直隸總督李大人邀了去看文章;得要個把月才能回來。」

  馬地保愣住了,好半天才說了句:「那我只好等他!」

  這句話大出張司事意料——他是受了同鄉大老的關照,早有準備的。如果有煙台來人,絕不讓他跟洪鈞見面。原以為有這番託詞,姓馬的一定會將信和禮物留給他轉交,不想他非面見本人不可。

  越是如此,越不能讓他跟洪鈞見面。不過,逼他回去也不能操之過急。張司事便裝出事不關己,毫無成見的神情說:「那也隨你。請你留個地址在這裏,等洪狀元一回來,我好派人通知你。」

  「是,是!多謝張老爺!」馬地保說,「我住在北小市佟家小店,只問佟掌櫃,就可以找到我。」

  說完,馬地保攜著原物離去。張司事亦就跟著出門,直奔米市胡同潘宅去看吳大澄。

  「煙台有人來了!姓馬,帶著信,還有一個藍布包裹,說是送的禮,不知道什麼東西?」

  「姓馬的我知道,是個地保。當然是李藹如派來的。」吳大澄問道:「你怎麼跟他說?」

  「我照清翁關照我的話回答他。姓馬的愣了半天,說要在京裏等。這,這可有點麻煩!」

  「不要緊!諒他盤纏不見得充裕,等得等不下去,乖乖會走的。」

  「那麼,要不要告訴文翁呢?」

  吳大澄想了一下說:「這你不必管了!你聽我的話。這件事很費你的心,文卿將來會謝你。」

  「那裏的話!」張司事說,「為我們蘇州人的面子,理當效勞。」

  於是,吳大澄立即託潘家的聽差到上房去通知,要見「兩老」——潘曾瑩、潘曾綬。兩者恰好都在家;聽吳大澄說明經過,面面相覷,好半天開不得口。

  畢竟潘曾瑩當過侍郎,一句話抓住了關鍵,他說:「為今之計,總得先把那封信弄來看看,才談得到其他。」

  「這話說得是!」潘曾綬望著吳大澄說,「能想個什麼法子,把信弄來。」

  「法子倒有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讓我去試試看。」

  他的辦法是託張司事去看馬地保,只說有便人要到保定,可以把他的信捎給洪鈞。張司事很會辦事,加了一句話,把馬地保說動了。

  「洪狀元不知道那一天回來;你老等著也不是回事。不如先把信寄去,洪狀元看過了自然有回音,也許提前回來,或者邀你到保定去面談都說不定的。」

  馬地保怎麼樣也想不到,他是蓄意來騙信的;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毫不考慮地將信交給了張司事。不過問了一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回信?」

  「那不過三、五天的事。一有回信,我就派人送來。」說完,張司事離了佟家小店,直接到米市胡同去覆命報功。

  這封信接到吳大澄手裏,便覺意外;原以為洋洋灑灑,必有訴不盡的纏綿之意,豈知信封極薄。當著潘家二老的面拆開一看,越發詫異,失聲說道:「只是一句詩!」

  潘曾瑩接來看,果然!花箋上端端正正七個字:「天涯海角同榮謝。」

  「這好像是成句。」他說,「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的詩。」

  「像是唐詩。」潘曾綬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