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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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澄沒有開口,到書架上取下一部詩集,翻了一會,輕快地說:「找到出處了!我記得是玉谿生的詩,果然不錯。」 「不管是誰的詩;理文生義,知其本心。」潘曾瑩說:「這件事看起來麻煩!」 「是!看來所望甚奢。」吳大澄皺著眉說。 「很明白的事,」潘曾瑩接口說道:「文卿是狀元,她就要當狀元娘子。只是有件事值得推敲,這到底是李藹如的一廂情願呢?還是文卿的輕諾?」 「聽說文卿常跟她集句唱和,這句詩,多半是文卿的輕諾。」 「那就更麻煩了!」潘曾綬的神色益發不怡,「輕諾則寡信;寡信則……」 剛說到這裏,窗外有人接了一句:「寡信則不義;不義則不祥!」 人隨聲至,正是潘祖蔭從宮中散值歸來。吳大澄趕緊起身,恭恭敬敬叫一聲:「老師!」 兩者自然不動,臉上亦都毫無表情。因為聽潘祖蔭的語氣,與他們的想法大有距離,自然不快。但是份屬尊親,只為潘祖蔭如今是撐持門戶的一家之主,不便出言駁他,只好出以這樣的神態,表示不滿。 「怎麼樣?」潘祖蔭問吳大澄,「信取來了?」 「是!在這裏。」 「拆開了?」潘祖蔭微覺詫異,「文卿沒有見過?」 「給他看幹什麼?」潘曾綬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對他兒子說:「你如今是有身分的人,出言吐語,很有關係。」 一句告誡的話不曾說出來:說話務必慎重。潘祖蔭笑一笑答道:「爹爹,我看這件事聽其自然最好。」 「何能聽其自然!惹出亂子來,你當讀卷官的第一個脫不了干係。你好糊塗!」 世家大族規矩重,潘祖蔭看父親有發怒的模樣,不敢再多說什麼。吳大澄看他們父子話不投機,將成僵局,無法商量正事,便找個藉口,說左宗棠寄來一批關中新出土的碑版拓片,其中頗有珍品,不妨看看。就這樣將潘祖蔭調了開去,才能重拾話題。 「伯寅書獃子的味道越來越重了!」潘曾瑩跟他老弟說,「有人告訴我,說他在南書房也隨便說話,而且措詞不甚檢點。有時提到皇上,竟說是『小囡』。萬一有懂蘇州話的太監聽見了,到宮裏去搬弄是非,那不要闖大禍?」 「是啊!」潘曾綬答說:「我也說過他好幾次了。文卿這件事,不要他管。」 「可是有人會問他。你關照他如果有人問到他,只推說不知道好了!」 「我會關照他。」潘曾綬轉臉問吳大澄:「你看這件事怎麼辦?」 吳大澄由潘祖蔭的話得到啟示,「狀元娘子」這樁公案,站在藹如這邊的人,可能並不少。為了慎重起見,不妨邀集同鄉來談一談。 這個建議為潘家二老一致接納;不過潘曾綬又提出很重要的一點:「是不是先要告訴文卿呢?」他說,「本主都還不知其事,旁人瞎起勁,似乎不合情理。」 「這那裏是瞎起勁?」潘曾瑩大不以為然,「要說『天涯海角同榮謝』,我們三吳同鄉,不也一樣嗎?總之,此事決非文卿家務,更非文卿私事;所以亦不能聽文卿自作主張。」 「既然如此,就不必先告訴他。」吳大澄說,「等辦妥當了再跟他說也一樣。」 就這樣,獲致了一個初步的結果。由吳大澄用兩老的名義,出了一份「知單」,邀約同鄉大老宴敘。另外又託一位同鄉將潘祖蔭邀去賞荷飲酒,為的是不讓他參與其事。 *** 一共請了六位客,來了五位;翁同龢約略知悉此事,因為請假回原籍常熟葬親,已經奉准,長行在即,不願介入糾紛,所以託病辭謝了。 應邀的五位客中,自然有龐鍾璐和殷兆鏞。因為是熟客而天氣又熱得厲害,所以都寬了長衫,科頭葛衣,露坐聚飲。主人由時局閒閒說起,談到三吳的人才;潘曾瑩很快地一轉,話鋒及於蘇州府的功名富貴。 「實在說,先公狀元宰相,是本朝蘇州極盛之時。彭文敬為其後勁,當年在軍機,亦頗有赫赫之名。文敬下世,至今不過十五年,蘇州人可真是太寂寞了!你看,」他指著龐、殷二人說,「就靠你們兩位撐蘇州人的面子了!」 「什麼面子?且不說入閣拜相,蘇州人做京官,還巴結不上一個尚書;做外官,那一省的督撫是蘇州人?」殷兆鏞說,「倒是伯寅,有南書房的差使,總算『內廷行走』還有人,這才是替蘇州人掙回一點面子。」 「我在想,蘇州的文運與仕途的得意,關乎時世盛衰。盛世的狀元、宰相,常出在蘇州;自從長毛造反,一成氣候,天下大亂,蘇州人就倒霉了!如今,」殷兆鏞很起勁地說:「東南底定,將逢盛世,果然狀元又出在蘇州!這不是信而有徵的事嗎?」 「著啊,」潘曾瑩很興奮地接口,「正因為如此,我們非保全洪文卿不可!」 就這一句話,洪鈞成了蘇州人的希望之所寄。於是敬陪末座的吳大澄說道:「文卿也很煩惱。」 「慢點!」龐鍾璐忽然插進來說,「洪文卿不是由會館搬到北半截胡同了?近在咫尺,怎麼今天不約他來?」 「怕他不便說話。」潘曾瑩說,「也怕有他在座,我們不便說話,所以沒有約他。」 「喔,那麼伯寅呢?」 「他另有不能不赴的約。」 「嗯,嗯!」殷兆鏞看著吳大澄問:「文卿自己是怎麼個意思?」 「這很難說。不過,我想文卿不是不識大體,不顧大局的人。」 於是漸漸專注於正題,一面飲啖,一面聽吳大澄細說前因後果。賓主之間,對於洪鈞絕不能做這件娶藹如為妻的驚世駭俗之事,態度是一致的,但如何打消其事,卻有不同的意見。 有人說:既然是洪鈞自己惹出來的麻煩,就應該由洪鈞自己來料理。然而馬上有人質疑:洪鈞如何能夠料理得開這場麻煩?或者,洪鈞根本不以此事為麻煩,要堅守他對藹如的承諾,又如之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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