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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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老馬!」小王媽倒是鬚眉氣概,毫不畏難,「不是我說你,你啊,太老實了!狀元又不是住在皇宮內院,會見不著面?洪三爺總也有衙門吧?破功夫到他的衙門去等。他莫非就因此不上衙門了?」 馬地保受了她的鼓舞,也振作了,「好!」他慨然答說,「我聽你的話。」 「這才是!老馬,」小王媽格外為他鼓勁,「這趟去,事情一定會圓滿。不過要靠你多辛苦。等你回來,我另外謝你。阿培要請你照應,我叫他拜你做乾爹!」 「不敢當,不敢當!阿培我一定盡心照應,不用拜什麼乾爹,也談不到謝我。但願這一趟辛苦不白吃,我回來也有面子。」 「包你有面子。事情成功了,洪三爺也會謝你。不過,總而言之一句話,這一去,裏裏外外,一切要靠你費心。」 話是如此,小王媽卻是一整夜都睡不安穩。為李家母女思前想後,總覺得事情不會壞到洪鈞不認賬的程度;更不會避不見面,因為要躲也躲不了的。只是有一點,或許洪家的親友,不贊成用花轎迎娶藹如進門,那倒是個麻煩。不過,到了那個地步,藹如怕也不能不委屈了。 當然,她這些想法,深藏於心,甚至連神色間,亦很注意,仍然裝得高高興興地,到李家幫忙收拾行李。到晚來,草草已定;留在那裏吃完了飯,找個機會悄悄向李婆婆說道:「有幾樣要緊東西,婆婆倒要檢一檢;最好收在一起,放在妥當地方。」 「你是說,我們娘兒倆剩下的一點首飾?」 「不是!」小王媽答說:「第一、是洪三爺親筆寫的庚帖;第二、是洪三爺以前給小姐來的那許多信。」 「那些信是她的寶貝,早已都收在拜匣裏了。庚帖在我枕箱裏。」李婆婆想了一下,點點頭說:「對!庚帖也交給她自己好了。」 當天晚上,李婆婆就將洪鈞的庚帖撿出來,親手交給藹如。這使得她想到一件久縈於懷的心事,只是不大容易出口。 想了半天,終於還是背轉身子問道:「喜事不知道在那兒辦?」 「那得要看三爺的意思。」李婆婆答說,「在那裏辦喜事都可以,要緊的是,得有那筆辦喜事的錢。」 這使得藹如又添了一段心事。看樣子洪鈞在眼前一定籌不出那樣一筆款子,可能明年也還不行。佳期有待,還在其次;尷尬的是進京以後,不曾過門的洪家媳婦,如何得能侍奉巾櫛,主持中饋? 這是眼前所無法作成任何結論的事。好在旅途無事,慢慢琢磨,總能想出一個補救的辦法來。 *** 到京那天是八月十二。前一天在固安宿店就商量好的,到了京裏,先不必投店,直接到長元吳會館。一切行止,都等見了洪鈞的面,再作道理。 車到會館,李婆婆母女先不下車,由馬地保登門求見。門房還依稀相識,聽說他要看洪狀元,只說得一聲:「你等一等!」隨即往裏而去。 這下行了!馬地保很高興地對跟在身邊的阿培說:「是在家!」 聽得這一聲,阿培先到車前去報信。於是藹如一顆心頓時跳得很厲害了!多少天朝思暮想,不知他是豐腴是清瘦?做了狀元,樣子又有什麼不同?最讓她擔心的是,此行事先並未寫信通知,驟然相見,洪鈞必定驚喜交集;勾動他的蓄積已久的相思,會不會當著人便傾瀉而出,說些只好私下相處才能說的話,豈不叫人羞窘。 正在這樣七上八下地想心事,車前倒又有聲音了,「婆婆,姑娘,」是馬地保在說:「你們請下來了。」 掀開車帷,藹如便是一驚!馬地保的臉色非常難看,陰鬱之中,含著悲憤;一雙眼睛中更有掩抑不住的怒火。這是為什麼?她在想,莫非洪鈞做了官,使官派,得罪了貧賤之交的馬地保? 一念未畢,有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含笑上前,很親熱地說道:「這兩位想來是李婆婆、李姑娘了?」 「是的!我們姓李。」藹如很大方地應對,「貴姓?」 「敝姓張。」 「他是長元吳會館的張司事。」馬地保的態度和聲音很冷,也很不客氣,「洪三爺不在會館。」 洪鈞不在會館這件事很普通,無非一時不得見面,微感失望而已。可是照馬地保的神態,以及先說「在家」,又說「不在」這前後不符的情形看,這句話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藹如竭力保持著平靜,問一句:「喔,到那裏去了?是在衙門裏?」 「不是!」張司事答說,「大概還在保定。」 就這一句話,使得藹如疑雲大起。轉眼看她母親,臉色亦很不自然。不過藹如仍很沉著,捉住張司事話中的毛病問道:「怎麼說是『大概』?」 張司事是有意不確指洪鈞的蹤跡,料到藹如會問,早就想好了話回答:「洪狀元在李大人那裏作客,賓主投緣得很;李大人新近調了湖廣總督,也許邀他到武昌去了。是不是還在保定,不大清楚。」 話越說越玄了!藹如開始捉摸到馬地保何以有此臉色的緣故。而心亂如麻,有句話差一點奪口而出:真不該冒昧到京裏來的! 一直不曾開口的李婆婆,此時倒顯得很老練,問了一句很要緊的話:「那麼我們娘兒倆呢?怎麼辦?」 「有我,有我!」張司事立即接口,「既然是洪狀元的熟人,我應該照應。會館裏不便住女眷;有我們同鄉眷屬進京,多暫時借住水月庵,離這裏不算太遠。」 這番話在李婆婆母女略得安慰。上了車,由張司事跨轅親自指點路程。自宣武門大街一直往南,到了有名的刑人之地的菜市口,向西折往廣安門大街,走不多遠,再往南折,進了一條極寬的巷子,就是水月庵的所在地。 這條胡同名為爛面胡同,又名懶眠胡同。與它東面平行的,嚴嵩的聽雨樓舊址的北半截胡同,同為有清以來,名流迭出之地。進胡同數十步,有兩條東西向的小胡同,東面的叫紅羅廠;西面的叫九間房。九間房以南,就是水月庵。 下得車來,敲開了門,有個中年尼姑出來應接。顯然的,這個為張司事喚做「妙淨師太」的尼姑,與他極熟。三言兩語,不費什麼事,便將安頓李婆婆母女的事說妥了,撥出東院的兩間客房,供她們居住。 「張老爺,」藹如指著馬地保和阿培說:「他們兩位呢?這裏總不能住囉?」 「那只好住店。」張司事回頭問道:「上次你不是住北小市的佟家老鋪嗎?」 馬地保一肚子的氣,沒有理他,只對藹如說道:「北小市在哈德門外,還要往東,走到這裏,得要半天的功夫。」 哈德門就是崇文門。左崇文、右宣武,一東一西,相距甚遠,是藹如知道的。聽他的口氣,是不願住北小市的佟家老鋪;但既屬尼庵,自不能容留男客。藹如倒有些為難了。 誰知阿培很機伶,「剛才下車我看到了,往南不遠,就是濟南會館。」他說,「能不能住在那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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