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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氏祭田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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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治教禮俗,莫重于宗法。《周官》:「以九兩系邦國之民,五日宗,以族得民。」其為天子,系屬斯民,權亞於牧長,義並于師儒。降至春秋,去國者多以族行,並兼者欲誘其遺民,則為之致邑立宗。故先儒謂宗法之廢興,與國勢為表裡,此之故也。 三楚、吳、越、閩、廣山溪之間,聚族而居者,常數千百家,而宗法無一能行。蓋古者公卿大夫,祿皆足以仁其族,而四民各有職業,其待大宗之收恤,不過鰥寡孤獨廢疾無大功之親者而已。後世家無恆產,人無常業,盎無儲、枷無衣者,比肩而立,而欲大宗之收族,不亦難乎?饑寒之不恤,而執法以繩不類,孰聽之乎?惟吳郡範氏有義田以養其族人,故宗法常行,無或敢犯。余嘗以風並世士大夫,間有慕效者,不再世而子孫族人瓜分其義田而摽棄之。然後知范氏宗法久行,非以其義田之多,乃文正、忠宣之德行功業,足以覆露其子孫,以陰為之保定,故食其福者,七八百年而未有艾也。 康熙癸巳冬,余自南書房移蒙養齋,時與顧用方論喪祭之禮及古宗法,赫君赫若有意于餘言其母李孺人卒,期年內飲食寢處不背於《禮經》。其始仕,祿入甚薄,即大治兆域,建墓側饗堂。每語餘曰:「范氏義田,吾有志焉而未逮也。」 後二十餘年,乾隆戊辰,餘已告歸,而君為山東布政使,以書來告曰:「先王父入關,隸正黃旗,受寶坻田五百八十畝,以授吾父暨叔父。吾父以公事出典二頃,餘八十畝,歲時具牲醪,常苦不充。及將終,以授某曰:『小子勖哉!奉先合族,無忘吾志』。某兄弟四人,伯兄早世,季弟永泰後叔父,而叔父亦即世。某監寶泉局,始克歸。先父出典之田,以大半給三弟永甯,余入祭田。及永泰得官,喟然曰:『巨嫂衣食于兄,我為叔父後而喪葬,兄力任之,乃坐享遺田,心不能安,請以歸於公』。時某續置龍虎莊五百五十畝,乃以分給寧、泰,而祖遺五百八十畝,盡為祭田,以其餘周族姓。此永泰之義,某終未益尺土也。今以非材,承乏東藩,將謹身節用,歲有增益,如范氏義田,以繼先人之志。望先生作記,俾時自砥淬。」 嗚呼!人性皆善,用此知謂古《禮》必不能行於今,皆自暴棄之誣言也。赫君不忘父命,遂足以發其弟之義心,而又能曲成其義。使公卿大夫之設心皆若此,而宗法不能行,仁讓不能興,吾不信也。使三楚、吳、越、閩、廣聚族而居者,其巨室富人皆能踵其事,則居常饑寒足以相恤,遇變鄉邑可以共保,禮俗成而民氣固,其有輔於國家之治教,豈淺小哉! 赫居東,值歲大祲,未數月,以太僕寺卿內召。其增益義田,終能滿志,吾不敢知。然就其已事,固足為為人子孫與兄弟居之楷法矣。赫嘗言:「自服官以後,凡餘所雲,無一不拳拳於心。」若果能然,則豈惟義田,文正、忠宣之軌跡具在,庸詎為吾儕所不可幾及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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