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紅燈區的國王 | 上頁 下頁
四八


  尤麗雅心裡清楚,羅伯特一走就再也無人支持她排練了。其他人不喜歡她的演唱,與她的觀念不同。他們所想的與觀眾對脫衣舞夜總會所期待的毫無二致。現在,她要埋葬在「藍香蕉」取代她姐姐的位置的夢想了。

  大家都感到,羅伯特走後,會牽腸掛肚地懷念他。

  羅伯特在走之前決意再同父親談一次。他走進父親的臥室,父親還躺在床上。由於室內掛著厚重的老式窗簾,所以光線不足。羅伯特努力採取一種實事求是的姿態。

  「我必須同你談談。」他鬱鬱寡歡。

  「我也要同你談談。」父親答道,「你馬上打好行李離開,懂嗎?」

  羅伯特慍怒,父親連讓他說說自己打算的時間也不給。

  「你不可以這樣同我談話。」

  「什麼可不可以,我是父親!」

  「你想起這點實在太晚了。」

  「你滾!」魯迪打他一嘴巴,「今天就滾,完了!」

  「別再對我發號施令!」羅伯特憤怒,滿臉漲得通紅。

  「不管怎麼說,這裡還是我的屋!」魯迪以拳頭擂桌子。

  「你命令不了我,你總該知道。」羅伯特嚷嚷。

  「我的屋!」魯迪執拗地重複說。父子倆對吵起來了。

  「我就是不聽別人命令,還有,還有——你吆三喝四的,我不願意!」

  「你滾。沒商討餘地。你還是把書讀完吧!」

  「我想幹嘛就幹嘛!」

  羅伯特氣得呼哧呼哧的,出了父親的臥室。蘇加爾在走廊裡密切關注了這場爭吵。

  「現在我什麼都搞不懂了。」他搖頭,因為這時羅伯特又把箱子打開,把西裝重新掛回大櫥裡。

  「他以為能把我支來支去?又不是在軍營裡!他大錯特錯了,我已經不是孩子!」

  「他是為你擔心。」蘇加爾想安慰小夥子,「他總是為你好呀!」

  羅伯特沒有答腔,顯然沒有注意聽他說什麼。他很固執,繼續把衣物從箱子裡清出來。

  「你在他情況不妙的時候回來,」蘇加爾說,「他很感激你。現在他好了,你該繼續去念書,真的,這樣更理智!」

  羅伯特嘴唇緊閉,把一件襯衫塞進抽屜裡。蘇加爾冷不丁地抓住他的胳臂,又指指自己的傷口,低聲道:「那個傢伙今天開了頭,決不會就此罷休,你相信好了。」

  羅伯特對自己的舉止也感到莫名其妙。他很害怕,首次真正感覺到死的恐懼。他想走,離開聖保利,回到自己安全的世界;可現在,僅僅因父親態度粗暴,命令他走,他就賭氣留了下來。他六神無主,坐在箱子旁邊,呆視蘇加爾。

  「你替我父親幹事有多久了?」他問得很突然。

  蘇加爾略微想了想。

  「十六年,噢,十七年。」

  「你,多好的人呀,他知道麼?」羅伯特微笑,「你早該結婚生子,早該有個正式的工作……」

  「幾年前我差點兒結婚,」蘇加爾低語,「她卻挑選了另一個。去年我又碰見她。我該對她說什麼呢?她離婚了。她丈夫有一次同她吵架,在她的腮幫子上劃了一刀。」

  「太可怕了。」羅伯特說。

  「她忽然又愛我了。」蘇加爾苦笑,「這就應了一則警語:輪胎磨舊了就換一個新的。」他搖搖頭,「可她臉上的傷疤的確使我大受刺激。我再也不可能把她變成一個身心健康的人了。」他聳聳肩膀,「我幹嘛要娶這麼一個新娘——一個嚇破了膽的新娘呢?」他加重語氣問。

  羅伯特想知道,蘇加爾為何不離開紅燈區去尋一個理智的工作。

  蘇加爾搖頭晃腦,終於小聲說:

  「也許是因為我喜歡你父親和……和你。」

  他笑得怪模怪樣,羅伯特也報以微笑。羅伯特這時很高興自己終於決定留下來了。他心裡惦記尤麗雅。能每天見她,同她排練是件愜意之事。他又有蘇加爾和其他人的照料,情況會好起來的。

  整屋的人都想借酒消愁,緩和因羅伯特要回慕尼黑而引發的沮喪情緒,但無濟於事,他們反而更顯悲愴了。

  「我的朋友老是對我說:倘若你已註定沉淪,那至少在沉淪之前要活得值。」米琦把一杯法國白蘭地一飲而盡。

  「哪位朋友?」莎洛特懶懶地問。

  米琦目光炯炯地瞅她。

  「你說什麼?」

  「哪個朋友說的?」

  「我知道是哪個。就是那個有傷疤的大塊頭。」

  「是想搶你項鍊的那個傢伙吧?蘇加爾把那傢伙的胳臂打斷了。」

  「就是他!」米琦證實。

  蘇加爾進來,走到吧台後面,開了一瓶香檳。

  「您感覺怎樣?」尤麗雅問。

  「有點累,馬上就會好的。」蘇加爾說,一面斟滿了幾隻酒杯。

  「從現在起,我們得好好照看小傢伙。他處在歹徒的射擊範圍內!」

  「他要是偷偷溜走,就萬事大吉了。」米琦口齒不清地咕噥。

  「他不走了。」蘇加爾不帶感情色彩,乾巴巴地說,接著啜飲杯裡的酒,「這酒不賴!」

  莎洛特、卡琳、米琦和尤麗雅無不像丟了魂似的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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