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紅燈區的國王 | 上頁 下頁
六九


  「我很喜歡你。你還指望我什麼呢?」

  羅伯特沉默。尤麗雅重新坐到他身邊,已注意保持距離,繼而給他講述自己同慕尼黑一個已婚男人的關係。那人叫克裡斯托夫,她對他依舊沒有忘懷。但她很失望,因為克裡斯托夫為了孩子不想離婚。至於她自己曾經懷孕、打胎,她對羅伯特諱莫如深。

  「我想,我應該對自己的生活進行一番整理,使得它有條不紊。」她伸手抓酒瓶,酒瓶卻是空的。她的表情嚴肅。「後來又有你父親。」她沉思,目光呆滯。

  現在,她總算說出這樣的話了,羅伯特感覺像是挨了重重一拳。尤麗雅抬眼凝視,察覺出他的失意、痛楚和愛被拒絕的折磨——這種折磨她知之甚稔——她爬到他身邊,撫摸他,吻他;她也任他擁抱、緊壓,感覺到他的亢奮和激情,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你現在走吧,這樣更好一些。」她乞求道。

  羅伯特撫摸她的臉頰,無限溫存。

  「你一定得走。」尤麗雅用手指揩他的前額。

  「我知道。」羅伯特對她先親昵撫摸,後再度摟抱。

  「你必須馬上走!」她果決地把他朝門口推。

  她在走廊裡又擁抱他一次。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兩人驚駭,快速分開。

  卡琳從浴室走出來。尤麗雅微笑,有點難為情。

  「晚安。」卡琳直截了當地說。

  尤麗雅滿臉通紅。羅伯特回到自己的房裡。

  「我們剛才是口渴。」尤麗雅像是在請求原諒似的,結結巴巴地做解釋,「我有一瓶酒,在我房裡。我們在那裡——在那裡匆忙喝了一杯。」

  卡琳也像他們一樣尷尬,匆忙走開了。

  尤麗雅懊惱。他們並沒有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是卻碰到了卡琳!

  魯迪·克朗佐夫發現了她。他倚在樓梯欄杆上看到了剛才的一幕。

  「哎,什麼呀,」尤麗雅說,「你躲到哪裡去了?」

  「怎麼樣了?」魯迪問,她不知道他問的是不是首演。他站在樓道裡多久了?

  「總算問了一句,你真好。」她避而不答。

  「你就說嘛。」他粗暴地命令道。

  尤麗雅凝神注視對方:「你別想!」

  「你一生氣就魅力無窮。」魯迪做著鬼臉笑,說話時舌頭似乎不大靈便。

  「你從哪兒來?」她問。他靠近她,雙手捧著她的香腮。她皺起鼻子:「嗯,一股劣質燒酒味兒。」

  「一個妞兒,人見人愛的妞兒,」他喃喃地說,「一會兒是天使,一會兒是蕩婦,正好是兩者的混合物!」他突然轉身,朝他的房間走去。

  「謝謝美麗的玫瑰花束!」她朝他身後喊。

  「你怎麼知道是我送的?」他驚異。

  「沒有送花人的名片!」

  「那就是說,你擁有一個暗中崇拜你的人。他很慷慨,你應當高興才是。」他的話音聽起來是在反駁。

  「你為何不坦率承認,花是你獻的?」她再次試探。

  魯迪凝視她,目光銳利。

  他冷漠地說:「把一個人——明顯愛你的人——的事情弄壞,這不是我的作派!」

  他不想多費口舌,便進了房,鎖上門。尤麗雅呆望著,不明白他為何不擁抱她,不祝賀她粉墨登臺的成功,不明白他這時為何不留在她這裡與她共度良宵。對於他,她真是有如久旱之望雲霓呀。

  淩晨四點鐘,海倫大街,格拉夫的「愛神中心」門前已經冷落。出租車司機赫爾曼·拉本打著呵欠。他想,他若回家,老婆早就睡了。但是與白天相比,他更喜歡夜間開車,覺得這個世界在夜間要平和些,至少馬路上是這樣。他打算把那邊向他揚手的男士——身邊帶著一位女郎——送走就收班,今天開車已經十小時了。他停車讓兩位上來,正想問他們的去向,不料,突然感到一隻皮手套箍住他的頭頸,一個冰冷的金屬物頂住他的頭部,說時遲那時快,誰都沒有聽見無聲手槍擊發的聲響。赫爾曼·拉本朝前倒下,當場斃命。

  翌日,金秋十月罕見的好日子。這樣的日子給德國北方人帶來了好的心緒。再往後,灰濛濛、潮濕而寒冷的季節將要來臨。闊葉上滴落閃著紅光的露珠,過了上午十點鐘,濃濃的晨霧散盡,強烈的陽光使溫度升到二十度。酒吧和餐館業主再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把桌椅搬到陽臺上或人行道上。

  金秋十月這段日子過得平平靜靜,以至於報紙的地方新聞欄目編輯都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文章來填充版面了。聳人聽聞的犯罪?沒有發生;政界醜聞?人們知之甚多;市政府也沒有新聞;甚至連諸如辭退某個足球教練(或漢堡兩大足球協會某個運動員十字韌帶拉傷)的新聞也沒有;來自警方的報導也是鳳毛麟角:火車總站旁邊發生持刀格鬥;由於司機飲酒,造成兩起交通事故(但無死亡)。但畢竟還是有一則離奇古怪的報導文章: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波斯勒醫藥股份有限公司」的一輛貨車第三次被盜和被搶,顯然是有人需要大量的醫治頭痛的藥物,因為「波斯勒」這個分廠——留在紅燈區內最後一家企業——只生產阿斯匹林衍生物產品。

  這時,終於刊載了關於「愛神中心」大門前夜間殺人案的報導。瞬時,金秋的平靜和悠閒不再。

  當新聞記者立于「愛神中心」大門前,接屍車已到,攝影記者正在拍攝殺人現場時,格拉夫還一直蒙在鼓裡。人們向他提出成串問題,進行輪番襲擊,他聽著真是驚詫不已。他總算明白別人懷疑到自己頭上了,懷疑他殺害了那個出租車司機,該司機是要在審理他兒子的案件中提供證詞的。

  殺人的消息宛如野火迅速蔓延,海倫大街的居民都已知曉。經歷了首演被中斷的內疚和悔恨,這時「藍香蕉」夜總會人們的情緒降到了最低點。波蘭舞女神不守舍,呆視著咖啡杯,不吃一口東西;卡琳根本沒有來吃早餐;莎洛特這麼早就在喝法國葡萄酒了。

  沒有人肯明白說出眾人對羅伯特的一致擔心。他現在是惟一能指控馬克斯·格拉夫謀殺拉雅娜的證人了。

  魯迪·克朗佐夫系上了一條領帶。他旁邊放著各種晨報。在幾張照片上,尤麗雅喜形於色地沖著他笑。天啊,他們離成功不遠了!他前思後想,考慮了一整夜:除了格拉夫,還有誰垂涎他的房子呢?出動警察是一個圈套,這毫無疑問,他無論如何要找格拉夫談談。

  他一出房門就碰到尤麗雅,後者眼神憂鬱而多疑,盯著他。

  「你擔心,是嗎?或者因某事發愁?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求魯迪。

  魯迪這時無意同她說話。她擋住他的去路。

  「我察覺,有件事使你很難受!」她焦急地說。

  「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麼?」

  「當然知道,」她莞爾一笑,「我鑽到你的肚子裡去了,什麼也休想瞞我。快說說是咋回事!」

  他避而不答,指了指報紙。

  「你讀過嗎?」他問,「你真是心想事成呀,人們都拜倒在你腳下了!」

  「我該對你講什麼呢?」尤麗雅生氣了,「我對這根本無所謂。」

  她憤然關上房門。魯迪疲憊,用手捋著頭髮。該對她說什麼呢?說他不再相信她?說他不再有興趣同兒子爭奪她?說他害怕形成一種固定的關係?說她的魅力攪得他心神不安?說他像剛剛墜入情網的青春少女懷有妒意?

  他們像往常一樣,在划船體育協會存放船隻的房子旁邊會面:銀行家施密特·韋貝爾和淡黃頭髮的男子。後者為銀行家忠實效命,火中取栗,正是他一手安排了大批警察搜查「藍香蕉」並吊銷其營業執照的。

  「格拉夫有壓力!」銀行家有些不快。

  「壓力挺大!」淡黃頭髮的魔術師同意他的看法。

  人人都會理所當然地猜測,他是謀殺出租車司機的幕後策劃者。

  「一條人命對您難道一文不值?」施密特·韋貝爾直言,「您難道不害怕上帝有朝一日懲罰您?」

  魔術師毫無表情地打量他,說道:

  「上帝是奢侈品,我買不起。」旋即又換了個話題,「克朗佐夫現在怎麼樣了?」

  「IEG公司提出買他的房子,價格從優。咱們就等著吧。」

  「他不賣。」魔術師說。

  「咱們等。」銀行家的語氣表明容不得別人反駁。

  魔術師只好聳聳肩,施密特·韋貝爾凝視窗外的水面。

  「假設克朗佐夫遇到不測,」銀行家停了一會兒說,「只是假設,那……」

  「那麼他的兒子就會賣房子。老子死了,兒子在聖保利還有什麼依靠呢?」

  施密特·韋貝爾陷入沉思,繼續看波光瀲灩的阿爾斯特湖。是呀,到那時,羅伯特·克朗佐夫還有什麼可撐腰的呢?

  淡黃頭髮的魔術師等著指令,但施密特·韋貝爾沉默不語。老克朗佐夫要是接受這樁買賣,倒還是有機會活下去的。

  這天早上,羅伯特打定主意上工商行政管理局,為此還專門挑選了一條領帶系上。當他下到樓梯上,蘇加爾驀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惡狠狠地拖到通地下拳擊室的扶梯上。他要弄清羅伯特同「珍珠雞」尤麗雅在上面幹了哪些勾當。

  蘇加爾對羅伯特曉之以理,談了他本人對事情的看法。他僅僅因為羅伯特在尤麗雅的房間裡呆了幾個小時,就像對待重大罪犯一樣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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