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紅燈區的國王 | 上頁 下頁 |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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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清清楚楚的,菲舍爾博士先生,是不是?」格拉夫聲若雷鳴,重複地問。 律師點頭承認。 倫茨的行為方式是實用主義的、無所顧忌的,所以,此人大受銀行家施密特·韋貝爾讚賞。他斷然決定要顯示自己的強大,IEG公司從現在起應當在海倫大街顯身揚名。他要向全世界顯示,所有對他及其公司的指控都是缺乏根據的。於是,他讓掘土機轟隆隆地開進聖保利。他腦袋裡只裝著「拆除」二字,先拆了再說,首當其衝的就是希爾歇的那幢樓,反正那幢樓經過上次煤氣爆炸已經幾成廢墟了。 大力士在那次襲擊豪華餐廳時既沒有擊中格拉夫也沒有打死魯迪·克朗佐夫,這使他十分懊惱。倘若由魔術師去幹,恐怕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差錯了。大力士於是決定,不等主子特別命令,索性獨自把這件事幹到底。他在頭天夜裡從坍塌的樓道爬到廢墟的屋頂上。若從這裡對馬路和「藍香蕉」的大門進行射擊,射界極為開闊。克朗佐夫總是要在某個時候出來的。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小瓶燒酒等著,膝上擱著一枝雷米通牌獵槍,十二毫米口徑,帶瞄準望遠鏡。 魯迪和尤麗雅也聽見了掘土機那沉重的履帶聲響、柴油機的轟鳴和隔離欄杆的劈啪聲。隔離欄杆是施工隊圍在希爾歇樓房四周的。 「幾點鐘了?」尤麗雅睡眼矇矓地問。 「早著哩!」魯迪回答並走到窗邊。 下面大街上蹲著示威的人們。他們手裡舉著標語牌,封鎖了街道。建築隊頭頭通知倫茨博士,要他立即來海倫大街。倫茨沒有估計到住戶會如此激烈地反對重建。希爾歇房屋四周霎時聚集起了憤怒的人群,他們齊聲抗議拆除和投機行為。在示威隊伍的邊緣,居民和建築工人已發生相互扭打的現象。IEG公司經理倫茨站到一隻小木頭箱上,企圖安撫民眾。他一再指明,拆除工作是經市建設委員會書面批准的。然而,這些話對示威者根本不起作用。 一隊防暴警察乘著帶藍燈的汽車開過來了。他們戴著頭盔,手執盾牌和橡皮棍從綠色警車上跳下來,排在隔離欄杆和憤怒的人群之間。有石頭飛過來,倫茨在警察的掩護下走了。買完東西的莎洛特急匆匆回屋。大門裡站著米琦和卡琳,他們感到不安,原因是羅伯特混在示威者中間了。 奧爾嘉隨著電視臺採訪小組來了。大力士裝上子彈,監視著米琦。現在,他只消彎一彎手指,這條蛇的腦袋就會開花。大力士竭力自控,克朗佐夫父子才是重點人物,他決意要幹掉這父子倆。他在示威者中間發現了羅伯特·克朗佐夫,又看見他的父親從屋裡走出來。這時,他真是激情難抑了。 羅伯特發現了奧爾嘉,於是朝她擠過去。人太擁擠,大力士只好瞄準魯迪,可魯迪又站在大門的暗處,真是討厭。他可不願對著這個臭畜生的腳丫子放槍。 示威者、建築工人和警察相互擠得密不透風,羅伯特無法通過。可以聽到有人在痛苦地叫喊。 某個人重重地擊打羅伯特的腦袋,羅伯特歪倒在地上,倉皇尋找打飛了的眼鏡。一隻手把眼鏡遞給他,他邊謝邊戴上,不禁嚇呆了:原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格拉夫之子馬克斯。他的證詞使馬克斯無辜地進了班房,剝奪了他幾個月的自由生活。馬克斯嘲諷地怪笑。 「哎,眼鏡蛇?不讀書也該好好學習自衛呀!」 羅伯特感到血從後腦往下流,是粘糊糊的熱血。 「原諒我吧,馬克斯。」他驚慌地說,「真該死,我還能說什麼呢?」 馬克斯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處置這個傢伙。不料,此刻在他身邊揚起了塵土,同時聽見一聲尖厲的槍聲。緊隨馬克斯的保鏢一個個全都躍到他身前護衛,拔出武器,警惕地環顧四周。 魯迪也聽到槍聲,大為驚駭。 他抬頭仰望,倏忽發現大力士在屋頂上,端著槍瞄準羅伯特。魯迪對兒子發出警告,叫喊著兒子的名字,但兒子沒有聽見。 魯迪吼叫著沖進擁擠的人群,凡擋路的都被他一陣亂打。他儼如一頭猛獅,搏擊著,怒吼著,同時緊緊盯住屋頂上的殺手。那傢伙還在對羅伯特瞄準。 羅伯特瞧見父親朝他奔來,聽見父親突然咳嗽,看見他開始步履不穩,跌跌撞撞地過來想截住他——然而魯迪滑倒在地上了,面色蒼白。羅伯特笑,不知所以,想把父親攙扶起來,但發覺父親的頭部突然倒向一邊,只見他扯開襯衫,開始摩挲胸部。一個示威者支撐著他,口對口地做人工呼吸。大街上倏然安靜下來。馬克斯慢慢站起,接著脫帽。 幾雙手把羅伯特拉起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一直在喊叫醫生。警察擠過來了。尤麗雅從屋裡出來,瞧見魯迪躺在馬路上,驚慌地穿過沉默的夾道人群,來到魯迪身邊。她想,魯迪身體又出毛病了,這次一定要逼著他上醫院檢查。她果斷地把羅伯特推到一邊,將魯迪抱在臂彎裡,想把他攙扶起來。然而魯迪一再往回倒,失去了神志,真是不可思議。 羅伯特摟住尤麗雅,想把她拉開;但尤麗雅抗拒,打他。他搖晃著她,潸然淚下,說:「爸爸死了,尤麗雅!他死了。」 她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繼續打他,也朝四下裡亂打,好像失去了理智。 米琦有兩天沒有到醫院看蘇加爾,她害怕告訴他壞消息。現在她又去醫院了,蘇加爾穿著晨服在沒有任何陳設的走廊裡等候。他從米琦的臉上立即知道出了事;她據實報告了魯迪之死。一開始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是魯迪!要麼是他們沒有照看好他?他發火了,心想他在魯迪身邊就不會出事。 「你們沒有照看好呀!」他一再叫嚷,「你們為什麼不好好照看他?」 他熱淚滾滾,抓住米琦的雙肩使勁搖晃。 「我要是在他身邊就不會出事。」 「蘇加爾,他是心肌梗塞啊!」米琦一再重複,「心肌梗塞!」 「我要是在他身邊就不會出事。」蘇加爾結結巴巴,餘下的話被哭泣的痙攣取代了。 米琦挨著他坐在床上,摟著他。他像一個尋求媽媽安慰的男孩,把頭埋在米琦的胸前。米琦撫摸他那被汗水浸濕的頭髮。 「心肌梗塞,蘇加爾呀,是心肌梗塞。」 魯迪·克朗佐夫出殯時,一陣寒風掠過公墓。公墓大門旁停著一長溜豪華大客車,司機們一個個感到冷,倚在大客車上。紅燈區的大人物悉數前來送葬,其中有幾位與蘇加爾一起抬棺。羅伯特走在後面,攙扶著尤麗雅。她因為哀傷,臉繃得緊緊的。莎洛特、卡琳、米琦、腮幫上留有紅疤的羅莎麗、「金短褂」、哈姆絲老太和整條海倫大街的人幾乎都到齊了;格拉夫自然也來了,他被保鏢們簇擁著;菲舍爾博士在羅伯特抬頭時朝他點點頭,以示同情;年輕的女記者奧爾嘉也出席了葬禮。此外,還有看不見首尾的大群聖保利居民:小酒館老闆,妓女,老鴇,小商人,打手,看門人,舞女,警察,以及散發出劣質燒酒味的流浪漢。 格拉夫走到敞開的墓旁。 「一切對他都姍姍來遲,」格拉夫語不連貫,「惟獨生命結束得太快。」 他竭力自製。不能指望他心裡不說死者的壞話,但這個居民區將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因為它今天埋葬了它的國王。 「他曾經是國王,」他繼續說,「因為他就是紅燈區。他享受歡愉,也承受災難;大凡不受折磨的人是學不到什麼的。」 莫娜朝尤麗雅走去,尤麗雅擁抱她,兩位女士痛哭。羅伯特木然地呆立在她們身邊。米琦設法安慰蘇加爾,後者歎息,強忍著眼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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