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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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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頂「呼呼」連聲不絕,片刻之後,水晶磚上已滿布裂紋,碎屑紛落,宛如冬日飛舞的銀色雪花。 慧心瞧見大喜,叫道:「韋師兄,給我!給我!讓我也玩玩。」 她從韋鬆手中接過鏈環,也施展連珠手法,遙擊洞頂水晶磚蓋,右手射、左手接,嬌軀在水中扭擺移動,玩得十分開心。 韋松怔怔注視著她橋憨天真之態,內心暗歎不已,忖道:似她這般年紀,原該生活在天真爛漫的天地中,如果長伴著燈古怫,熬渡漫長寂寞,真是天下最最殘忍的事了。 遐思中,忽聽東方異低低呻吟了一聲。 韋松一驚,慌忙扶住他問:「老前輩,怎麼樣了?」 東方異苦笑道:「沒有什麼,我體力虛弱得很,請你替我解下頸項上那條系著小牌的銀鏈來,好麼?」 韋松探手到他頸上,果然摸到一條細鏈,鏈端系著一塊橢圓形的小銀牌,一邊替他解摘,一邊安慰他道:「老前輩,你可以放心了,咱們就快弄碎那塊水晶磚蓋,忍耐片刻,就可以救你老人家脫險了。」 東方異無力地舉起手來,從韋鬆手中接過銀鏈和小牌,巍巍顫顫,反系在韋松頸上,雙手抖得很厲害,但他終於將鏈扣接妥。 韋松訝問道:「老前輩,你老人家這是──」 東方異喘息一陣,精神略振,含笑道:「這是我們東方一家傳家之物,價值雖不很重,平時卻珍貴異常。」 韋松道:「那──你老人家為什麼給我呢?」 東方異緊緊握著他的手,道:「因為此時此地,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雖然──雖然──」 韋松知道他此舉必有深意,忙為他推拿活血,柔聲道:「咱們就快出險了,有什麼話,你老人家何不等出險之後慢慢說呢?」 東方異激動地道:「不!現在不說,今生只怕再沒有吐露的時候了。」 韋松道:「不會的,你老人家千萬別往壞處想──」 東方異拉住他手,眼中熱淚迸流,咻咻說道:「孩子,聽我說下去──我一生淡泊,與世無爭,年過半百,死了也算不得短壽,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虎子和鶯兒姐弟。」 韋松忙道:「他們都很好,小虎兄弟和魯家堡主在一起,鶯兒姑娘她──」 東方異接口道:「我知道,她也失陷在華山總壇,而且就在隔壁另一個水窖中。」 「啊!你老人家已經知道了?但是你放心,我們馬上就能救她出險的。」 東方異點點頭,道:「可惜我明知她在咫尺之處,此時卻無法見到她,這條銀鏈,是我們傳家信物,孩子,我把它交給了你,也就如同將鶯兒姐弟一齊託付了你,你會承擔這份責任麼?」 韋松惶恐地道:「老前輩,你──?」 東方異奮然一振,手上之力速增,臉上滿是企待之色,問道:「韋松,直截了當的回答我,願意?還是不願意?」 韋松含淚點點頭,道:「晚輩身受大恩,未得圖報,老前輩便是晚輩父母尊長,鶯兒姑娘和小虎兄弟,就如晚輩弟妹一般,再重的擔子,韋松也要承擔。」 東方異長噓一聲,雙手齊松,滿足地喃喃低語道:「好!好孩子,這樣我就放心去了──」 韋松驚叫道:「老前輩,你怎麼說出這種話來?」 但他叫聲才出,東方異突然渾身一震,嘴角汩汩流出兩行鮮血,面含微笑,垂下頭去,口中似乎仍在含混不清低喚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韋松駭然扶起他的頭來,捏開牙關,一小截東西「咚」地落在水中,撈起一看,竟是半截咬斷的舌頭。 韋松失聲叫道:「師妹快來,東方老前輩嚼舌自盡了。」 慧心正全神遙射洞頂水晶磚蓋,聽得喊叫,也吃了一驚,急忙奔泅過來,詫道:「怎麼會呢?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韋松痛哭道:「他老人家忽然將傳家銀牌交給我,矚我著顧鶯兒姑娘姐弟,我只說他老人家武功被廢,背傷沉重,害怕不能脫險,卻不料他竟會突然自盡,這是我反害了他老人家。」 慧心歎道:「眼看就能出險了,偏他卻等不及,唉!死得多冤啊!」 忽然轉頭問道:「他老人家給你一塊什麼銀牌?」 韋松舉起項間小牌,慧心端詳半晌,喃喃道:「這樣看,倒是咱們不該尋到這裡來了──」 *** 日出日沒,一天又盡。 少華山中,雲崖之上,茹恨庵前那片竹林側面,新隆起一堆土墳。 夕陽懶洋洋灑落在林間,山風過處,吹得竹林沙沙低響,就像是許多弔祭的人,在墳前嗚咽悲泣。 韋松低頭在墳前徘徊,手中不住把玩那條銀鏈和小牌,偶而停下腳步,愧疚的張望墳頭,唉聲嘆息,熱淚簌簌而落。 他親手掘墓,又親手堆土,一捧捧泥土堆積成了高墳,那重量卻像壓在他自己肩頭上,使他悲慟之中,又有無限惶恐。 徘徊複徘徊,遣不去的哀思,卸不掉的擔子,今後應當如何?能否不負所托?他不禁感到迷惘而恐慌。 東方異給他那面小銀牌上,鑲著「見牌如令,生死隨行」八個小宇,背面則刻著三條盤舞的飛龍,鱗須細膩,栩栩如生。 他不時細看這面小小銀牌總覺那牌上八個字有些奇怪,不像是「傳家信物」的樣子,但苦苦思索,又解不透其中隱藏著什麼奧秘,因而更覺迷惑。 竹林中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韋松連忙拭幹淚水,卻見慧心珊珊穿林而至。 她看見韋松已經發現自己,遠遠就停了步,垂著漫聲道:「韋師兄,師父在經堂等你,請你立刻去一趟。」說完,便想轉身。 韋松急將她喚住,道:「師妹,請等一下,我們一同走吧!」 慧心淡淡道:「我還有事呢!師父只叫你去,又沒有叫我──」口雖如此,卻沒有移步。 韋鬆緊行幾步,跟她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徐姑娘和東方姑娘已經醒過來了嗎?」 慧心冷冷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你去見了師父,自然就知道了。」 韋松停步詫道:「師妹,自從西嶽脫險回來,你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見了我總是冷冷淡淡的,難道師妹還在為水窖那件事生氣──?」 慧心白了他一眼,冷聲道:「你最好不要把那件事掛在嘴上,當心被師父聽去,咱們誰也別想再活了。」 韋松道:「那麼,你怎的總不肯理睬我呢?」 慧心臉上一紅,垂頭道:「誰說的,那是你自己在多心罷了。」 穿過竹林,將到茅屋前,慧心忽然停步,怯生生道:「韋師兄,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韋松茫然道:「什麼事,師妹請說!」 慧心未語先轉過身子,背向著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我想蓄髮,你看好不好?」 韋松微感一驚,道:「為什麼?師妹你想還俗?」 慧心扭著纖腰,喃喃說道:「我本來算不得出家,只不過一時高興,求師父替我落了發,難道就不可以再蓄起來麼?」 韋松深知這位師妹任性,不便多問,笑道:「本來正是這道理,師妹如想蓄髮,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慧心道:「我是問你願不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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