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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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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鑾保道:「在督辦面前不敢說謊,這樣的事,北京很多很多。有許多同鄉,他們組織什麼省政促進會,省治改良會,都是用這種手續。他們鬧什麼省長請願,就是這樣的。」 唐雁老道:「這事呢,也未必成功。不過柳芝瑚他現在新做財長,很在那裏打錢的主意。明天有個地方的約會,我和他同席,我和他談談看。」 何鑾保見唐雁老意思有點兒活動了,就極力地說這事可辦,而且名利雙收。唐雁老笑道:「容我考量考量。」 何鑾保知道「考量」二字,就是答應的代名詞,明是唐雁老依允了,自己這一道條陳,居然蒙他採用,其功不小,很是高興。當晚上他辭了唐雁老,就到展轉通訊社,去找他的朋友黃素心。黃素心是這通訊社的社長兼總經理,也是新聞界的有名人物,他和何鑾保倒能互相協助。這時已經十二點多鐘了。 黃素心左邊擺著一本詳細分縣地圖,右邊擺著一冊子軍隊調查表,坐在煤油燈下的桌子上,在那裏預備明天的稿子。何鑾寶進來,他才推開地圖站起身來。何鑾保將那冊軍隊調查表翻了一翻,原來是報上剪下來的新聞。分門別類,一省一區地分著,貼在簿子上,倒也煞費苦心。何鑾保問道:「費這麼大力,弄成這個做什麼啊?」 黃素心道:「編稿子的時候,參考參考。」 何鑾保道:「我給你在這書面上題四個字,你看好不好?」 黃素心道:「題個什麼字?」 何鑾保笑道:「謠言之祖。」 黃素心也笑道:「胡說了。難道我們天天還在這上頭抄下來算稿子?」 何鑾保道:「抄是不抄,你在地圖上抄下幾個極小的地名,加上這簿子上的某團某營長的名字,你就是一條新聞。我也算一個軍人,稍為總懂一點兒軍事,戰線上哪裏進哪裏退,除了幾個上級軍官而外,誰也弄不清楚。你貴社的稿子,我天天看見,幾千里路外的軍事,某村某鎮某時開火,你都親自目見一般,我就很有些疑心,今天我尋到你這囊中的秘寶,我才恍然大悟了。」 黃素心紅著臉道:「你這樣一說,我就給你毀完了。」 何鑾保道:「這是我們的私人談話,難道這話,我還和別人說不成?」 黃素心笑道:「你這半夜三更地找我,是為查禁謠言來了嗎?」 何鑾保道:「我這時來,倒真有一樁事要和你商量呢。」 就把唐雁老辦賑災會和本人的條陳,略說了一說。又說道:「你這裏現成的是油印,我們先擬一個通電,油印幾十份。隨便用紙寫一個賑災會的招牌,貼在門口,這就成了一個機關了。將來借款真辦成了,自然有些利益,就以目前而論,多少也可以弄兩文宣傳費,你看怎樣?」 黃素心道:「好極了,房東是沒有問題的,由我怎麼辦。就是糊裏糊塗掛一個招牌出去,怕警察要干涉。」 何鑾保道:「這是慈善事業,怕他干涉什麼呢?我們明天貼招牌,明天要報區,我敢擔保沒有一點兒事。」 黃素心道:「好。就依你這樣辦。起個什麼會名呢?」 何鑾保道:「題目是越大越好,就是中國慈善賑濟水災會吧。」 黃素心道:「這一做快郵代電,總要弄幾個領銜的人才好。就是報區和到警察廳去遞呈子,都得開上幾個發起人,找誰呢?」 何鑾保道:「這有什麼難,你一個,我一個,就是兩個了。加上你們先生,就是三個了。」 黃素心道:「這樣找發起人就填上一百個,也不算什麼。不過沒有兩個有名望的人出面子,怕人家不肯信。」 何鑾保道:「你的後臺老闆克齋,是一個前任總長,你把他名字填上,慈善的事業,他還有什麼不承認。我給你幫一個大忙,介紹三位同鄉議員,再找一兩個下臺的將軍、省長之流,就敷衍得過去了。」 黃素心道:「若是不徵求人家同意,那我也能開上十個八個,就是怕人家否認。」 何鑾保道:「呆話!世上只有否認做惡事的,哪有否認做善事的呢?他就是否認,也只能否認當會長當幹事,發起人是不會否認的。況且這事不辦就不辦,一辦自然雙管齊下。我們一面掛招牌,一面自然要和列名的人去疏通。若等到人家同意再填上名字,那太把事情看死了。」 兩個人商量了一會兒,都依照何鑾保的辦法進行。何鑾保一看身上帶的表,還只有一點多鐘,他覺得余勇可賈,今晚上還可以接洽一家,他又坐著車子,到他們的省縣同鄉會去。這個會本設在會館裏,正是按著何鑾保那種計劃成立的,只會館門口多了一塊木板牌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不過這會館裏的人,三、四等官僚不少,他們每日無事,只是談談逛窯子,和打牌、抽鴉片煙。雖然清閒自在,照例卻是每天弄到兩三點鐘睡覺。 何鑾保來了,他們都正在興頭上。這裏面有個下任的縣知事,叫鄒常合,是何鑾保的好友。何鑾保進門,一直就到他屋子裏去。他屋子裏,這時有四五個人,團在一處,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屋子角上,坐著個婦人,穿一件綠褂子,擦了一臉的胭脂。床上坐著一個女孩子,有十八九歲,臉上倒只薄薄地抹了一點兒粉,梳著一個拖水辮子,架著一副圓框眼鏡,倒有幾分時髦。他們見了生人進來,也不害臊,也不起來,只是悵悵地坐著。鄒常合連忙對何鑾保道:「呵呵!貴客來了,請坐請坐。」 那屋子裏的人,看見來了客,一陣風似的走了,那個女孩子和那婦人,也就低了頭走出去。何鑾保一看,滿地上都是瓜子殼,茶杯茶碟,滿桌子也鬧得凌亂無次,便笑著說道:「你們住在這裏進行省憲,就是這樣地進行嗎?這是哪里弄來的這樣兩副角色?」 鄒常合笑道:「誰知道呢?是長班替他們叫來的。」 何鑾保道:「北京的會館、公寓、旅館,都是害人的陷阱。長班、夥計,就是勾魂使者。你要做什麼壞事,他都能夠引你們去。這些少爺式的學生和混小差事的,那不去管他了,你怎樣也和他們在一處鬧?」 鄒常合指著床上的煙燈、煙盤子道:「他們哪是和我合夥,他們是和這東西合夥呀。而今年輕的人,上癮的多著呢。禁了二十年的煙,不但我們有得抽,後出世的,也還趕得上呢。我猜你這時來,沒有別的事,無非也是要玩兩口,來來來。」 說時,鄒常合先就在床上躺下。何鑾保道:「我來到不是一定要抽煙。」 說著,也就在床上躺下去。又說道:「我現在有一樁很要緊的事和你商量,說不定就是一條很好的出路。」 鄒常合將煙槍伸了過來。說道:「老哥能攜帶一二,小弟就感激極了。我住會館,也就住得實在夠了。家裏前後寄了八百塊錢來,都用光了。」 何鑾保一面抽煙,一面和他說話,就把辦賑災會的話,和鄒常合說了。鄒常合究竟是老手,把煙槍一放,一翻身坐了起來。說道:「這是一樁好事,不可錯過,而且辦起來,也並不費力。我們這郡館裏固然可以組織一個會。就是縣館裏門面極好,也可以組織一個會。」 何鑾保道:「我們成立一個會得了,什麼門面,倒不必去管它。」 鄒常合道:「不然!有好房子,再又體體面面地,掛上一塊極大的招牌,人家不必進門,也就猜你這會是個規模宏大的團體。若是在小門戶去辦,人家先就瞧不起你。再說關於宣傳一層,最要注意。會場門口不妨多弄些令人注目的東西,內容我們儘管模糊一點兒,表面總要轟轟烈烈的。你剛才說展轉通信社用紙寫招牌一節,我絕對反對。你願團體成立多而且快,好和唐雁老去請願,你就不給各團體本身打算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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