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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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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雁老隨便怎樣說,唐夫人總是往下駁,這叫他實在窮於應付,便笑道:「老實說了吧。這個差事,雖然不大緊要,可是名義特大了,總要把名字說出去,是人人皆知的,才像個樣子。況且現在也用不著查煙,這無非生出一個名目來,把那沒事的老朋友,安插幾個下去。只要自己人安插下去了就得了,何必再找不相干的人去充數。」 唐夫人道:「我不用和你談這些廢話,反正我薦一個人給你,你總得用。」 唐雁老見夫人說這種硬話,有些不快活。說道:「這又不是家事,一定要依你辦。這是政治上的事,你也一定要來干涉,真是豈有此理。要說這不過一個小小差事,我也可以模糊承認……」 唐夫人不讓他向下說,接著道:「都是承認,不承認不行。」 唐雁老懶得和她說,拿起剛才那本書,又就著煙燈去看。板著臉,卻不理會唐夫人。唐夫人道:「不答應我的話,看書也不成。」 順手一把,將書搶了過來,便扔在床裏邊。 唐雁老道:「你每次薦人,我因為有法可想,都答應了。現在這禁煙專使,是特派官,我怎好也糊裏糊塗答應著?我自負還乾淨,為了你們,倒弄得我背一身結黨營私的臭名聲。」 唐夫人道:「你說這話,就該打嘴,剛才你還對我說來,這次的禁煙專使,你保薦了好幾個人呢。」 唐雁老道:「雖然是我保薦的,那並不是我的私人。」 唐夫人道:「不是私人,倒是公人不成?我保薦的這個人,未必就不如你保薦的。你若不答應,你倒是真有些結黨營私呢。」 唐雁老道:「語無倫次,簡直胡鬧,我不和你說了。」 說畢,坐了起來,打算就要走。唐夫人道:「你這樣一發脾氣就讓你走嗎?你要走也行,也不許進姨太太的屋子。誰要進了姨太太的屋子,咱們是沒完。」 唐雁老聽了她這句話,倒不由得軟下來,坐在床上,就不敢動腳走開,說道:「並不是我和你生氣,你說的這話絲毫沒有理由。」 唐夫人道:「你說我不講理,我就不講理。你不答應我的事,我就是這樣辦,不許你進姨太太的屋子。」 唐雁老道:「這是什麼話?」 唐夫人道:「就是這種不講理的話,聽憑你怎樣辦!」 唐雁老道:「你要薦一個差不多的事,我總給你設法。現在你要這樣正正堂堂的大差事,我總怕讓外面知道了,不大好聽。你要知道這種特派的差事,不是相當的人,是不便給他的。」 唐夫人道:「我沒有對你說保薦的是誰,你就准知道我保薦的人不夠資格嗎?你瞧瞧,人家未必比不上你。」 說時,就把田子芳開的那個字條,擲在唐雁老懷裏。唐雁老撿起來一看,見是林懷寶,不由得笑起來,說道:「這一個老傢伙,倒會鑽路子,他也走上這一條終南捷徑了。」 唐夫人道:「我問你,他的資格怎麼樣?不配嗎?」 唐雁老道:「配是配,但是我們和他向來無來往,保薦他做什麼?」 唐夫人道:「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受了人家一點兒禮,不能不硬保,這事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唐雁老笑道:「你得好處,卻要我去保這昏庸老朽的東西,好讓人家去罵嗎?」 唐夫人道:「我有好處,你也有好處,你自己仔細想想看。不然的話,你一到姨太太的屋子裏去,我就和你大鬧。」 唐雁老道:「我看這事,又是子芳經手介紹的,我倒要去問問他。」 唐夫人道:「不用問,要問就問我,這事是我叫他辦的。我不叫他辦,他就敢對我說這話嗎?」 說畢,兩手交叉著十個指頭,抱著左腿的膝蓋,板著面孔,靜等唐雁老的回話。唐雁老本來想堅決到底,可是三姨太太早就說好了,煨著蓮子、火腿稀飯,等著過去吃。若是不去,三姨太太明天也是一陣鬧。若是要去,不答應太太的要求是不行的。躊躇了一會兒,笑道:「這事你一定要我辦,我拒絕了,你又會和我生氣。但是一口氣答應了,又怕辦不到。你讓我考慮考慮,過個一兩天,我再來答覆你,好不好?」 唐夫人道:「辦不辦在你,有什麼可商量的?」 唐雁老道:「我是答應了,就不知道府裏有阻礙沒阻礙。現在若完全答應,將來辦不成,你又要和我找麻煩了。」 唐夫人見他說得很是有理,也就不問。這一晚上,算是難關已過,到了次日下午,唐雁老上了衙門,田子芳為了一件賀電的事,到總理室來見唐雁老,說是那電報已經擬好,請總理看看,是不是就要發出去。唐雁老將電稿接到手一看,原來是個疆吏的封翁過八十壽辰,發電去道賀。唐雁老仔細看了一看,那稿子無甚可駁的,便問道:「這是誰起的稿子?」 田子芳原是叫一個秘書起的稿子,因為雁老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容,料定是有獎賞的,便笑道:「是子芳自己起的,總理看能用嗎?」 唐雁老道:「我並沒有吩咐你們起這個電稿呀。」 田子芳道:「各部總長都有電了,想總理總也要發一通賀電的,所以擬了一個稿子,請總理看。向來這種應酬電報,都是擬了來請總理改定的。」 唐雁老冷笑道:「向來這樣?就是我向來這樣,所以才讓你們自由自主慣了。這一回我要做一點兒主,行不行!」 田子芳無故碰了個釘子,倒莫名其妙,一刻兒不知怎樣說好,站在一旁發怔。 唐雁老罵得興起,又道:「像你們這樣無法無天地胡鬧,我的前程,都會傷在你的手上。到了那個時候,少不得樹倒猢猻散。你們也不見得有什麼利益。」 田子芳聽到雁老說這些話,越發莫名其妙。憑這樣一個小小賀電,是極輕微的事,何至於弄到樹倒猢猻散。田子芳和雁老雖是至戚,但是官場的規矩,上司罵僚屬,只許上司罵,可不許僚屬回答。雁老發了一頓脾氣,田子芳卻不敢公然回駁,只是漲紅了臉,呆立在一邊,唐雁老見他不作聲,罵了一陣子,也就算了。田子芳退出總理室,這一陣心裏難受,比宣告死刑,還覺得殘酷。板著面孔,低著頭,往辦公室裏走去。有一個茶房,站在身邊,輕輕地說道:「田幫辦,劉秘書請過去說話。」 田子芳勃然變色道:「說什麼話?有話早也不說,遲也不說,我一有了事,就找我說話,這是什麼緣故?」 茶房好好地說話,倒不料田子芳會忽然地生氣,便不作聲,退在一邊。田子芳走進辦公室,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差事不能當了。辦得不好是要碰釘子,辦得好也要碰釘子,這叫我們怎樣去辦呢?」 辦公室裏的人,看見田子芳發脾氣,都不敢作聲,料定他又在總理面前,碰了釘子回來。他坐在椅子上,悶悶地抽了兩根煙捲,又喝了半杯茶,也不等到散值的時候,逕自回家去了。到了家,自己私自忖度,莫不是我做的什麼事,給他知道了。但是我介紹的差事,既有大姐在裏面做主,而且這事也是公開之秘密,從來不必瞞著他,怎樣好好地為這一點兒小事,和我生氣。是了,必是他和大姐生了氣,我們連累著都受他的指責呢。這樣一想,當天晚上,又到唐宅去見唐夫人。唐夫人說林懷寶那件事已經對老頭子說了,他先是不願意,和他麻煩了半天,他才勉強答應。 田子芳笑道:「這樣看來,不辦也罷。」 唐夫人道:「那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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