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新斬鬼傳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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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玄學鬼亂布標點陣 卻說鴉片鬼正要說話時,只見莊丁匆匆忙忙跑進來道:「了不得,了不得!那鍾馗又殺來了!」 鴉片鬼一想,自己萬不是人家的對手,溜了吧!便告訴狠心鬼說:「請你去告訴鍾馗,就說我逃走了。我現在要躲到茅坑裏去。」 說著,拿了鈔票和鴉片煙傢伙就在臥房的窗戶裏跳出去了。狠心鬼見他將洋錢拿走,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便找了一根蘆葦管子,貼了一張白紙,兩隻手把他舉得高高的,帶著滿村莊丁,走出莊來,一見鍾馗的人馬,駐紮在莊門口,嚇得魂不附體,在莊門口就跪下,揮著那面白紙旗子,高聲大叫順民歸降。那邊鍾馗騎著白馬。左有含冤,右有負屈,正要殺進莊去,忽然看見狠心鬼帶著許多莊丁舉著白旗,知道是已經投降了,便吩咐負屈過去受降,負屈帶著幾個陰兵,走到狠心鬼身邊問道:「你們舉起白旗來,是真意歸降,是假意歸降?」 狠心鬼伸出兩個巴掌,趴在地下,擺了一個八字式的架子,他的腦袋在八字中間,就像杵藥的杵子一樣,接二連三的只管磕頭,口裏說道;「我們都是真投降,若是假降,我就死在劍之下。」 負屈道:「叫什麼名字?」 狠心鬼道:「小的叫狠心……」 說到這裏,他連忙改口道:「小的名字叫恒興,姓賈。」 負屈道:「鴉片鬼呢?」 狠心鬼道:「事關秘密,此處人多,不是說話之所。」 負屈看見他這樣說,便把他引到鍾馗面前,叫他報告,狠心鬼就老老實實地說鴉片鬼躲在茅坑裏。鍾馗道:「這樣看來,你倒是疾惡如仇的人,回頭我再賞你。」 就撥了一小隊兵跟著狠心鬼進莊去捉鴉片鬼,狠心鬼興高采烈地帶著陰兵,一直尋到茅坑裏面,鴉片鬼手上拿了抽煙傢伙,腦袋搭在肩膀上,正靠在茅坑的犄角打瞌睡,口角上的白涎,牽絲一般,流在胸面前。狠心鬼和陰兵一聲呐喊,就把鴉片鬼捆了。他睜眼一看是狠心鬼,說道:「老弟,你怎麼捆起我來了?」 狠心鬼道:「你這種人,死有餘辜,吃鴉片不算,還要偷東西,我今日丟了八百二十塊錢,准是你偷了。」 說著,在鴉片鬼身上一頓亂搜,把鈔票搜了出來,走上前面,就打了鴉片鬼一個嘴巴,說道:「好哇,果然是你偷了。」 這一下打得鴉片鬼兩眼昏花,半天才醒過來,說道:「這是我賣田來的錢,怎麼是偷的你的?」 狠心鬼走上前,又是幾個嘴巴,打得鴉片鬼滿口流白痰,他這才不敢說話了。大家七手八腳,將鴉片鬼擁到鍾馗面前,鴉片鬼趴在地下,只管磕頭,眼淚鼻涕白痰,三種東西,如泉湧一般,往外直冒,他口口聲聲說著情願戒煙。鍾馗道:「你這種人,殺了你,實在罪不及死,不殺你,又勸誡不好。也罷,把你系在水牢裏十二年,給你洗洗腸子吧。」 說畢,就叫陰兵押到陰曹五殿閻羅那裏去。請閻羅照辦。狠心鬼跪在地下道:「小的有鈔票八百二十元,是鴉片鬼偷去了的,現在已經搜出來了,請示發落。」 鍾馗道:「既是你的錢,自然還由你拿回去。」 狠心鬼聽見鍾馗賞給他的錢,趴在地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去了。鍾馗帶著陰兵,進了鴉片鬼的莊院,就四下一搜,把所有的鴉片缸子、煮煙鍋、燒煙燈,一股腦兒砸碎了。在這鴉片鬼莊上,休息一日,到了晚上,銀盆也似的月亮,從樹梢上湧出來,含冤到底免不了文人習氣,他便走出莊外,在野地裏踏月,腳步走得滑了。只管走上前去,遙遙地聽見有幾個人辯論的聲音。他以為這一定是我道中人,在此吟詩玩月,何不找他一談。主意拿定,便對人聲發出的地方走去,約有一箭之遠,前面有一塊草地,只見三個人站在那裏說話,含冤便閃在樹背後,聽他說些什麼。一個人道:「這好的月色,我們要叫一個人拿一支笛,坐在水邊去吹,悠風送來,一定好聽。」 第二個人道:「不然,老子上說的有,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第一個人說道:「得了,這一點子事,又勞動你講一篇老子哲學。」 第三個人笑道:「這種人你不要和他說話,動手就打,包可以把他的哲學打掉。」 第二個人長歎一聲道:「咳!你們知道什麼老子上說的有,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我不用和你們爭,表面上就算我輸了,其實我得到精神上的安慰,這就叫作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含冤一聽,才知道這裏面,有一個哲學家,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那三個人一見含冤走了過來,都著了一驚,含冤就近一看,這三人兩個穿西裝,一個穿便服。一個穿西裝的,衣襟上插了一朵玫瑰花,白淨的面皮,頭上的分發,梳得光而且亮,蒼蠅恐怕也不能住腳。一個穿西裝的嘴上,有點小鬍鬚,衣袋裏放了幾本書,手上提著一個大皮包。那個穿便服的,嘴上也有些鬍子,卻比那個穿西裝的鬍子長得多,鼻子上加了一副大框圓眼鏡,這眼鏡並不和眼睛成平行線,大概低個兩三分的樣子,他常是略微低一點兒頭,用著那很精密看人的視線,從眼睛眶子上面射了出來。他這個時候,正偏著腦袋,一隻耳朵往上翹,一隻耳朵往下垂,聽那淺水池裏的蛤蟆叫,身子站得直直的。遠看幾乎是個木雕的人。他那一雙眼睛珠子,一會兒在鏡框裏面,一會兒在鏡框子外面,幾乎蛤蟆叫一聲,他的眼珠轉這麼一下,好像這蛤蟆的叫聲裏面,含有許多神秘的意味。他正在那裏研究這神秘的意味,究竟是什麼。含冤走上前,對他三人作了一個總揖,說道:「三位請了。」 穿便服的,他並沒有聽見,那個沒鬍子的西裝青年,他理也不理。這個穿西裝有鬍子的,倒笑著點了一個頭。含冤看見他們這樣狂妄的樣子,雖不以為然,卻也不願和他們計較,依舊和他們談話,就先請教這西裝小鬍子貴姓,那人道:「你不應該不認得我,我姓顏,號之厚,你要是常常留意新的作品,應該看見過我所作的文集。」 含冤道:「呵!顏之厚,尊著也許我看見過了,這兩位呢?」 顏之厚指著那白淨面皮的西裝少年道:「他是詩壇的健將,胡言先生。他的詩都含有幽靜而神秘的意味,可不像我那種浪漫派的著作,情緒絕不含蓄,他所作的詩,大概有七八萬首,書店裏出的《狗兒集》《病狂集》《現世集》《黑玫瑰集》的,都是他的作品。」 又指著穿便服的說:「這一位是哲學博士,巫焦巴先生,他對於中西哲學,都有深密的研究,而且他的哲學和杜威的學問來比,應該並駕齊驅,是中國現在唯一的人物。」 含冤聽了,才知道他三人都是有來歷的,總算都是文人,所以也格外客氣些。這時巫焦巴不聽蛤蟆叫了,也和含冤說話。他指著含冤道:「足下突然來此,也懂點玄學嗎?」 含冤道:「也懂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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