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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行


  自「九一八」以後,東北整個淪陷,國人鑒於國土日蹙,就有開發西北、以資補救的想法。西北自唐宋以來,日漸荒蕪,於今是大片地成了不毛之地。想用西北的土地,來補救東北所失生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西北無水,無森林,無礦產,無交通,一切都談不上。但開發西北這個呼籲,究竟是不錯的,便是東北沒有淪陷,也該去開發。所以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想到西北去看看,以求得一個認識。我這時除了寫作,沒有固定的職業,倒是樂得趁機一行,於是我就趕寫好了約一個月足夠用的稿件,於二十三年五月十八日由北平到西北去。

  我原來的計劃,先到陝西,再到甘肅,由甘肅往新疆,回頭經河套,由平綏路回平。預定的旅行日期是半年。我知道西北旅行,用不了多少錢,帶了學校裏一位工友,兩個人共預備了一千五百元的川資。後來又打聽得匯兌還十分方便,帶多了錢,也不好,又減少了五百元。行程先是南下,坐平漢車到鄭州。在鄭州改坐隴海車到洛陽。本來由鄭州可以直達潼關的,但這個歷史名都,我總得看看。所以到洛陽遊歷了幾天,才去潼關。當年,隴海路只通到潼關為止。在潼關住了幾天,上了一趟華山,重回潼關,才坐汽車去西安。在西安住了將近半個月,然後坐汽車到蘭州。在蘭州的時候,我原是打算繼續西行,因接到上海幾封電報,勸我別去新疆。蘭州朋友,也告訴我新疆的盛世才是不好惹的,去了不得回來,那可是個麻煩。而且由蘭州到猩猩峽,猩猩峽到迪化,路途遙遠,交通工具也有問題。這樣,我只好在蘭州徘徊著,最後,依然坐了便車回西安。

  這一次旅行,雖然沒有完全符合我的願望,但是我拜訪了我們祖先的發祥地。在歷史上,在兒童時代所讀的經書上,許多不可解的事,都給我解答了。我的遊歷,向來是不著重遊山、玩水。因為山水是靜的東西,在歷史過程中,除了大遭難,很少有變遷。唐宋人看了那山水,作下一篇遊記,可能現在去看,還是那樣,你再寫一遍,也不見得有什麼新鮮。何況那裏的山水名勝,也不斷地有人記載。我的遊歷,是要看動的,看活的,看和國計民生有關係的。我寫出來,當然也是如此。這種見解,也許因為我是新聞記者的關係,新聞記者是不寫靜的、死的事物的。

  在我去西北的時候,陝甘的軍政當局,頗為注意,以為我去幹什麼。雖然有人說我是找小說材料來的,但很難引起人家的相信。因為很不容易遇到這種傻人而發這種傻勁。這我得感謝布衣主席邵力子,他原和我認識。在潼關,我托縣長給我通了個長途電話,邵先生就答應用省政府的便車接我。到了西安,邵先生因墜馬受傷,病榻邊一度談話,他非常地瞭解我。他對人說,張恨水是個書生。大概他暗示著部下,給我一點兒禮貌就夠了。此外是儘量給我創作上的便利,而綏靖主任楊虎城也就這樣辦了。

  在西安幾天之後,各方面全明白我真是來找材料的,大批的碑帖,大部頭的縣誌書,紛紛用專人送給我。還有那社會上的熱心人士,跑到旅館裏和我長談,把民間疾苦向我和盤托出。其中有一位軍官,願意和我共坐一架戰鬥機去天水看看。坐戰鬥機這勇氣我雖然還有,可是我考量我的身體恐怕不行,只好婉謝。然而這證明一個人若為他的工作而努力,而沒有其他企圖的話,是很能引起人家的共鳴的。因此,我由西安去蘭州,就得著公路局的偉大幫助,和總工程師同坐一輛轎車而去。這轎車是宋子文留在西安的,其舒適自不待言。連我同行的那位工友,也沾著很大的光,坐了公路局的工程車。要不然,西北公路的初期交通,是有讓人難於忍受的艱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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