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燕歸來 | 上頁 下頁 |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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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秋報之以苦笑。退了出來,她二人只送到洋樓下層門邊就不送了。 健生走出了這大門,倒幹了一身汗。心想這個樣子,燕秋在家裏,那是受壓迫很厲害的。難道她父親死了,她哥嫂就斷絕她的經濟,不讓她念書嗎?現在中華民國的法律,男女是一樣有繼承遺產權利的。至少宋女士可以把她自己所應得的拿來念書,那怕什麼?聽說她是常州人,南京回家也很近的,她不會回家去找族裏人來和哥哥評理嗎?他為了宋女士的事,很替人掛心,自己低了頭,一路走著計劃了回校去。 他本是一個學理科的學生,今天卻跑到圖書館裏去,將六法大全一部書向主任要了來,攤在桌上,不問頭尾,亂翻了一陣。雖然這法律書是用文字表現出來的,並沒有什麼圖表公式,但是有些專門名詞看去也很費理解;因之看了許久,卻看不出一些道理來,只得放下書,走出圖書館來。他正在彷徨著,今天要用什麼法子,才可以把胸中的煩悶來解除一下。忽然自己身後有人拍了一下,笑道:「老伍!打算回家打離婚官司嗎?怎麼今天光顧法律書起來了?」 健生回頭看時,正是法律系的同學費昌年。他在溫冷兩季常是在長衣外加上一件漂亮的馬褂,因之有漂亮老夫子的綽號。在漂亮兩個字上想著,可以知道他是很年輕的了。他和伍健生也算一個同志,都是追求著宋燕秋的。所以無論什麼問題,昌年都會疑心到女人身上去。健生道:「我不能查法律書嗎?圖書館的書,樣樣都是讓我們看的,不能說是看了什麼書就有嫌疑。」 費昌年笑道:「你果然是為了女人問題的話,你與其查書,不如問我,我可以和你出一些主意。」 健生道:「我既沒有結婚,又沒有訂婚,打什麼離婚官司?」 昌年笑道:「也許關於女人別的問題吧!」 健生道:「我不過是和別人打抱不平,告訴你也不要緊,我問你,假如一個女子沒有滿二十歲,在法律上可不可以和兄長一樣受遺產?假如是可以的話,哥哥不但不給她錢,還要禁止她讀書……」 昌年兩手一拍,笑著跳起來道:「這是密斯宋啊!她請教過你嗎?」 健生紅著臉道:「並不是說她。我有一個親戚,現在有這樣的情形。」 昌年將右手伸出對了他的臉,中指和大拇指一彈,打得拍的一下響,笑道:「我有什麼不明白,你今天刮了臉,又穿了新西服,准是到宋家去了。我想你這個釘子碰得不小。」 健生道:「除非你是去碰過釘子的,不然,你怎麼會知道?」 說著抬了兩抬肩膀,也就表示這不屑的樣子來。昌年笑道:「大家別想吃天鵝肉吧,她要到上海去結婚了。結婚之後,到外洋去度蜜月。對手方是浙江財主的兒子,在本校快畢業的學生,我們誰比得過人家!」 健生道:「那准是做肉麻文章的高一虹,那是個沒落了的紈侉子弟。我有一天一定要做一篇文章罵罵他。他那欺騙女孩子的蟊賊,人格早已宣告破產了。」 他說這話時,臉色真個板了起來。昌年只是笑,卻沒有加可否。健生確是也曾聽過這種消息,燕秋雖喜歡運動,卻也很喜歡文藝。那高一虹常是在報上投稿,隱隱約約的捧燕秋。他有錢,在本校又很有一點文名;不成問題,必是他將燕秋追求上了。這傢伙也是常上圖書館的,今天倒沒有來,以後要注意他的行動。他心裏是這樣的計劃著,就開始偵查高一虹起來。 到了第三日,進得學校,剛走號房門口過,那號房週三,追著由後面跑了來,叫道:「伍先生!伍先生!」 健生站定時,他悄悄的將一個玫瑰色的小信封,向他手裏一塞。健生對於週三這東西借個三毛二毛的,常常應酬他,這是他的報答了。於是向他點了兩點頭,將小信揣到袋裏去。走到大樓牆外轉彎的地方,回頭看見無人,才把身上的這封信掏出來,拆開來看。他站著的這個地方,長子一叢竹子;竹子那邊,也有一個人,在偷著看信,那人就是費昌年。他所看的信上是: 「昌年先生鑒:燕現住太平飯店三樓三百零三號,明日下午七時,請駕臨一敘。宋燕秋啟。」 費昌年看到,心裏這一陣狂喜,幾乎要跳到那竹子梢上去。身子雖是不曾跳得起來,但是口裏卻已不免呵喲一聲叫了出來。他呵喲一聲,自然把竹子外的健生驚動,他正看到: 「健生先生鑒:燕現住太平飯店三樓三百零三號,明日下午……」 他眼看到這裏,心裏早是亂跳,加上那很匆忙的一聲呵喲,他真嚇得身子聳了兩聳,本待質問是誰,昌年已經出來了。健生早把這張信一把抓住,向口袋裏塞了進去,笑道:「你為什麼一個人藏到這竹子裏面?」 昌年道:「沒有什麼,我看看長了新筍子沒有。你拿了一張什麼東西,向身上亂揣?給我看看。」 健生道:「一張保險單子,不能給人看的。」 昌年卻也並不爭著要看他的保險單子,扭轉身來就走了。健生心想:我到這裏來,怎麼他事先知道?這也怪了。於是再伸頭四處看了兩遍,實在沒有人,重新把信取出來看下半截。 「……七時,請駕臨一敘。宋燕秋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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