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藝術之宮 | 上頁 下頁 |
| 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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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天得也把笑容收住,臉色沉起來道:「密斯李,若是聽你的話,倒有點怪我的了。我……」 王大姐手胳臂已是碰了秀兒兩三下,笑道:「段先生,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你還有什麼原諒她不過的嗎?我想著,她這個時候,心都碎了。你說,咱們上哪兒就上哪兒。」 段天得對她三人全看了一看,臉上帶了微笑,因道:「事久見人心。將來,你們總有一天知道我是好人的。」 於是他就雇了四輛車子,自把三位女士,引到一所小酒館子門了口停住,笑道:「早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三位全沒有吃東西吧。我索性請請客。」 秀兒絲毫沒有主意,對王大姐看看,王大姐推了她一下道:「既是到了這裏,那就進去吧。你到了這一份兒情形之下,你豁出去了,還怕什麼?」 秀兒道:「我並不怕什麼。你二位回去晚一點兒,不要緊嗎?」 王大姐在臉上表示著得意的樣子,笑道:「誰也管不了我。」 說著,她已是在頭裏引道。 秀兒毫無主張的,跟著大家走進酒館的樓上,大家走進一間小雅座裏。段天得笑道:「若不是借了這一點兒小緣故,大概請三位來吃飯,還不大容易吧?」 王大姐正色道:「段先生,你別說玩笑話了。這會子,不但秀姐心裏難受,我們心裏,也很是難受。吃不吃,我們全心領了,只求你快點兒同她想法子。」 段天得一伸手,在她臉上掏了一把,笑道:「吃得吃,法子也得想。」 王大姐把身子一閃,躲開了段天得的手,只將臉板著卻沒敢說什麼。段天得並不介意,卻伸手在徐秀文肩上連連拍了幾下,笑道:「你為人很大方的。別學大王那樣子,你說要吃什麼吧。」 秀文皺了眉低聲道:「你總是這樣子。」 秀兒恐怕他繼續往下鬧,在這館子裏鬧笑話給人看,便連連敲著道:「喂!大家坐下,大家坐下。」 說著話,還向二人丟了幾下眼色。王大姐同秀文會意,分了對面坐下,恰是三個人占了三方位子,意思是空一方給段天得坐。段天得並不理會,卻拖了一隻方凳子,和秀兒並排坐著。秀兒雖是將眼橫睃了他一下,可是並沒有回轉臉來看著。段天得笑嘻嘻的,叫著夥計來,告訴他要些什麼吃。每說一樣,卻回轉臉問秀兒一聲。秀兒正著臉色,只把鼻子哼上一聲。那夥計看到他們那種親熱的樣子,便插句嘴笑道:「先生說了,也就和太太說了一樣,太太愛吃什麼,先生還有個不知道的嗎?」 段天得聽了,就用手拍拍秀兒的肩膀,微笑道:「喂!你說怎麼樣?」 秀兒雖知道他完全是佔便宜的行為,不願答應,又不敢不答應,正著臉色又是鼻子裏哼了一聲。然而當她隨便哼一聲的時候,臉腮上兩道紅暈,可就紅到耳朵後面去了。茶房去了,段天得笑道:「這可不是我占你的便宜,人家一瞧,咱們就是小兩口兒。」 秀兒板著臉,將身子一扭道:「沒有這樣子開玩笑的。」 段天得道:「這並不是開玩笑,你要我想法子,這就是我想的法子,你們說好不好?」 他這樣說著,在座的人,都默然無語。接著夥計向桌上陸續端著上菜送湯,大家也就沒有了說話的機會。可是秀兒到這個時候,已經踏上了生死關頭,無論什麼吃到嘴裏也沒有味,只有緊皺著兩道眉頭子望了桌上,吃一下菜,便將筷子放到桌上幾分鐘。段天得是很高興地吃喝著,還要了一壺酒,左手執壺,右手拿杯,斟一杯,喝一杯,臉上總是帶著微笑。他忽然若有所悟,卻拿了杯筷,坐到對面空席上去。這一下子,桌上三位女賓都有些愕然,莫非怠慢了他,他離開獨坐了。段天得倒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站起來卻把桌子那一面的一把酒壺提了過去,笑道:「咱們好好兒地談談,不開玩笑。」 徐秀文道:「不是我說話透著囉唆,我覺得秀姐的小八字兒,都在段先生手裏拿著。是很急地等著段先生的話,你老是……」 段天得將筷子夾了一個炸丸子,送到徐秀文面前的醬油碟子裏,笑道:「這樣菜是為你要的。你嘗嘗,做得不壞。」 秀文的話,不曾說下去,卻微微瞪了他一眼。段天得的態度是很自在,斟著酒連喝了三杯,笑道:「憑了王徐二位在這裏作證,我姓段的做事,不能有前勁沒有後勁。在你們面前,我是再三再四地說過,我很愛密斯李,只要密斯李肯把我做一個對象,我就遇到什麼犧牲,全不顧惜。」 說著,將左手握住的壺,向酒杯子裏傾倒著,左手舉起來,就向口裏直倒了下去,表示著這一下子是很痛快。王大姐覺得他這話很是露骨,對徐秀文看著,微微一笑。段天得接著道:「自然,你們很疑心,一個當學生的人,無非拿模特兒開開玩笑,哪有把模特兒真正地當對象的。所以我說的話,決引不起你們一點兒同情。」 在座的三位姑娘,彼此對望了一眼,全沒有作聲。段天得繼續著道:「其實我為人是抱平等主義的,只要是個有五官四肢的人,我看去,他並不比我小,也不能比我大,當模特兒的人,根本不應當小看了她,至於我們學藝術的人,當模特兒的就為我們而犧牲,我們正要感激她那偉大的精神,更不能小看了。你們先把這一層看透了,再就可以論我對密斯李的態度。密斯李長得美,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吧?差不多我們全學校的人都是這樣說的。至於她的性情、她的知識,我算認識得最深,我覺得在藝術學校女學生裏,也找不出幾個。」 秀兒聽了這話,微微一笑。王大姐笑道:「秀姐,你別跟我們一塊兒混,乾脆,去當學生吧。」 段天得道:「你以為我這是誇獎過分的話嗎?人聰明不聰明是一件事,認識字不認識字,又是一件事。假若密斯李一早就進學校念書,這個時候,大學也畢業了。我根據這幾點,所以對於李女士,格外追求得厲害。密斯李那樣聰明,對於我的話,總不能說是隨便撒謊吧?」 秀兒接著這個話音,又是微微一笑。王大姐道:「段先生,你這話,我全都明白了,只是現在不是談這種話的時候。」 段天得笑道:「有道是打鐵趁熱,要談就是這個時候。假如密斯李覺得回家去不了,從今日起,我馬上就給她安頓一個地方,有吃有喝,也有衣服穿。」 秀兒聽了這話,把頭低著,只將手去比齊著放倒的筷子。王大姐臉上帶了一些笑容,將筷夾著菜,做個很不在乎的樣子,將頭微微擺著道:「段先生,這話不是在這裏這樣說的。」 段天得道:「怎麼不是呢?難道你們還反對婚姻自由嗎?」 王大姐道:「我的意思,不是這樣說。你要是講戀愛自由呢,這婚姻問題,你當私下同秀姐兩個人談話,不能當著我這兩個蘿蔔乾的面。你要是照老規矩,托人出來做媒呢,就托我兩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可是你又不該當著秀姐的面說。」 段天得連連地點頭道:「你這話有理。可是我有我的想法。我和她的這一番交情,你二位全知道,若是瞞著你二位,倒顯著我這人不忠實。我想密斯李對於我這番追求的意思,總是很明瞭的,不會怎樣拒絕我的。既是不會拒絕我,彼此之間,是沒有問題的了,我何不在你二位面前直率地說了出來呢?假使你二位也贊成的話,在公在私,一齊通過,多麼簡單明瞭。我做事,向來就講個痛快!」 王大姐道:「痛快是痛快,也瞧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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