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如果真正是群眾的意見,你我當然要考慮,或者解釋,到底是哪個說的?」

  謝慶元支支吾吾,不肯說出龔子元的名字,並且扯到今天的出工問題上:

  「你看今天這個陣勢,有哪一個上勁?」

  「這只能怪我們還沒有經驗。我們常青社情況有點特殊。初級社建成以後,緊跟著是高級化。組織好多人集體生產,你沒搞過,我也還是頭一回。」

  「我看問題在於大家都是叫化子照火,只往自己懷裡扒。」

  「這就要靠党團員們用大公無私的行動去影響人家。」

  謝慶元明白,他自己是不能影響別人的,對劉雨生的這話表示冷淡,只籠籠統統說了一句:

  「我看是難。」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不過,」劉雨生吃完了飯,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這樣說,「我相信,我們的道路要越走越寬,毛主席、黨中央指明的方向是不會錯的。」

  「人家單幹菊咬筋露出了這樣的意思,要跟我們比一比。」

  「那還不好?」

  「我們哪裡比得上?人家什麼都現成,齊備,人也紅心。」

  「你太洩氣了,老謝。你是一個負責人,不該說出這種話。」

  「我算是什麼負責人啊?」謝慶元說,「家裡生活都沒得辦法,還負什麼責?」他想起家裡的米桶現了底。

  「這是兩回事。個人生活和黨的工作不能並提。我們不應該拿個人生活的解決當作為黨工作的條件。」謝慶元低了腦殼,劉雨生又說:「鄧同志說得頂對:共產黨員如果一心只想個人的生活,那就是思想的墮落。」

  「你當然落得講這種話囉,既不愁米,又不愁柴,天天有人送烘臘。」

  「你看見過嗎?」謝慶元末尾一句話,傷了對手方,又分明是蓄意的誇張,劉雨生心裡未免有一點動火,但他有涵養,能控制,火氣並不完全流露在外邊。他問了上邊這一句,就一邊動手抹桌子,一邊轉換話題,研究工作了:

  「包耕方法在你那隊如果行得通,我們打算推廣到全社。請你負責,」說到「負責」兩個字,劉雨生有意略微頓一下,作為「我算是什麼負責人呢」的回答,然後接著說:「整理這部分經驗。你是老作家,犁耙撓腳都裡手,相信你會搞出名堂來。」幾句米湯灌得謝慶元稱心如意,對立的情緒馬上消除了。謝慶元的這脾氣,他的堂客頂欣賞,總說他是「有嘴無心」。但李月輝說:「他這是一種寒熱病,有時候,寒潮來了,他困在床上,棍子都撬不起來。」劉雨生曉得他的這個老毛病,並且能夠相機設法融化他心裡的冰塊,激起他的工作的熱情,比方現在吧,兩個人就說得非常的合適,投機,劉雨生趁勢和他一起商商量量,把社裡功夫排得有條有理了。

  「這些意見還要拿到支部去研究,再交社管會討論。」劉雨生最後說道。

  「討論個屁,他們有什麼意見?依得我的意思,這些事情只能搞集中。」謝慶元說。

  「不能這樣講,常言說:『人多出韓信』,而且這是個組織手續。」謝慶元沒有做聲,起身走了。才到地坪邊邊上,劉雨生又叫轉他來道:

  「只怕屋裡又有困難吧?到李永和那裡去再支一點,說是我答應了的。」

  謝慶元滿意地走了。對劉雨生的田裡功夫,謝慶元沒看在眼裡,但他的一心為社,對別人充分關心的這點,使他折服了。

  等謝慶元一走,劉雨生連忙回到灶屋裡,熄了灶火,關好門窗,從偏梢子裡挑出一擔尿桶來,準備上街去收糞。抬頭看天上有烏雲,又轉身拿了一個小斗笠。走到塅裡,望見山邊上有人用牛,他不放心,繞路過去。

  「先晉大爹,犁了好深?」

  「四寸來往。」陳先晉回答,一邊趕起牛飛跑。

  「太淺一點吧?上頭正號召深耕。」

  「深耕也要看是麼子田,這號幹魚子腦殼三四寸足夠,再深會把老底子翻上,塞不住漏。到哪裡去呀?」

  「上街買肥料,想順便挑回一擔。」

  「這天色怕有雨來,太陽出早了。」陳先晉看看天空。

  「是呀,」在不遠的田裡操白水的亭面胡答白,「你看那朵雲,一定是東海龍王的幹女婿。」

  「女婿還有什麼幹濕啊?」背著犁,趕著牛,正走過來的謝慶元插嘴湊熱鬧。

  「乾女兒的老公不叫幹女婿,叫什麼?」亭面胡問,跟著罵了一聲牛。

  「你從哪裡得到了消息,東海龍王有個乾女兒?」謝慶元笑著盤他。

  「你又從哪裡得到了確信,世界上有個東海龍王呢?」亭面胡也問得扎實。

  他們正在笑談間,劉雨生已經朝著上街的方向,走得遠了。他的背後,時常爆發著笑聲,他放心地想:「情緒還不錯。」

  天快落黑,劉雨生挑著滿滿一擔糞,從街上回村。路上果然碰了雨,淋得一身精濕的,特別是斗笠遮蓋不住的肩背,衣服貼肉都給水泡了。在塅裡,沒有看見一個社員的影子,只有菊咬筋還披起蓑衣,戴著斗笠,在攢勁耖田。他心裡想:「這傢伙硬是要把我們比下的樣子。」下村的一丘大田的越口塞住了,田裡的水漫過了糞氹的子,糞水沖走了。四到八處,丟著社裡許多小農具。把糞挑到糞池裡,劉雨生家也不回,連忙走到社裡,問了問各組工作的情況,又趕到保管員家裡,邀著那位後生子,先到塅裡,各人撿一把鋤頭,把水田的越口通通挖開來,放掉一些水。然後,兩個人分途去收集社員隨便撂下的農具。兩人總共撿了兩擔籮筐,三擔箢箕,五把鋤頭和一把耙頭,送回保管室。

  「以後,哪一個領了東西,都登記一下。收了工,傢伙歸不得原,你只問具領的人。」

  「都怕麻煩。」

  「人家怕麻煩,你為什麼要學樣?」

  正談到這裡,會計李永和來尋劉雨生,說是有電話找他。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