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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感和散文(1)


  魯迅在進行小說創作的同時,還寫了不少雜感、散文和散文詩。雜感是他直接解剖社會、抨擊敵人的藝術武器:犀利活潑,不拘格套。散文和散文詩則以清新雋永的風格,包含著更多敘事和抒情的成分。這些作品的思想內容互有高低,但總的傾向是一致的,並且各各以其新穎多彩的形式,豐富和充實了現代文學最初十年間的成就。

  雜感「萌芽於『文學革命』以至『思想革命』」(注:《南腔北調集·小品文的危機》),和過去這一類文章的傳統形式不同,它是適應五四運動而產生的一種新的文體,一開始就受到魯迅的重視。魯迅最早的雜感見於一九一八年《新青年》的「隨感錄」,以後又在《晨報副刊》、《京報副刊》、《國民新報副刊》、《語絲》、《莽原》、《猛進》等多種報刊上開闢陣地,不斷宣導。他說:「也有人勸我不要做這樣的短評。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並非不知道創作之可貴。然而要做這樣的東西的時候,恐怕也還要做這樣的東西,我以為如果藝術之宮裡有這麼麻煩的禁令,倒不如不進去。」(注:《華蓋集·題記》)

  魯迅重視文學藝術的戰鬥作用,不斷撰寫雜感。在他的影響下,許多作家繼起寫作,蔚然成風。魯迅前期雜感收集在《墳》(注:魯迅自己曾把《墳》稱做論文集,其中一部分文章卻近於較長的雜感,他後來寫的便不再區分,一律收入雜感集中)、《熱風》、《華蓋集》和《華蓋集續編》中。這些雜感根據藝術樣式本身的特點,直接地表現了烈火一樣徹底反帝反封建的精神,廣泛地接觸了為小說創作所沒有或者不可能接觸的問題。

  在中國,以儒家為代表的封建意識形態曾經統治了二千多年,系統嚴密,條理周詳。辛亥革命根本沒有動搖這個體系,直到「五四」前夕,這種長期淤積下來的思想毒素依舊支配著社會心理,形成一種歷史的惰力,對外來思潮起著排斥和抗拒的作用。而每當政治方面反動逆流高漲的時候,情勢就更為猖獗。在社會上,充耳觸目的都是歌頌祖德、仰慕往古、崇道勸孝、讀經尊孔,甚至以儒家名義而信奉《太上感應篇》,大做其迎屍拜蛇、扶乩煉丹的勾當。

  魯迅認為:「倖存的古國,恃著固有而陳舊的文明,害得一切硬化,終於要走到滅亡的路。」因此中國倘要改革,「第一著自然是掃蕩廢物,以造成一個使新生命得能誕生的機運。」在他看來,五四運動應該是「這機運的開端」(注:《出了象牙之塔·後記》)。作為一個徹底的革命民主主義者,在激蕩的歷史浪潮中,廣泛的社會批評便成為他早期雜感的特色。單就發表在《新青年》上的《隨感錄》而言,「有的是對於扶乩、靜坐、打拳而發的;有的是對於所謂『保存國粹』而發的;有的是對於那時舊官僚的以經驗自豪而發的;有的是對於上海《時報》的諷刺畫而發的。」(注:《熱風·題記》)從「虛無哲學」到奴隸主義,從盲目自大的「愛國論」到光怪陸離的社會相,上下古今,無所不談。

  這些雜感涉及的問題很多,不過始終貫串著「五四」的時代精神——所謂德先生和賽先生,也即民主與科學的要求。這種要求具體地表現在魯迅雜感裡的,首先是反對國粹主義。新文化與舊文化之爭發端於「五四」前夕,標誌著反帝反封建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已經發展到新的階段,在思想戰線上出現了更激烈和更徹底的鬥爭,正如毛澤東同志說的,「五四運動的成為文化革新運動,不過是中國反帝反封建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一種表現形式。」(注:《五四運動》,《毛澤東選集》橫排本第2卷第522頁)守舊派用「保存國粹」名義,維護文言,提倡國學,宣揚所謂固有道德和固有文明,其目的是使封建思想繼續盤踞統治的地位,以壓制新思潮的傳入和興起。

  魯迅在《說鬍鬚》、《看鏡有感》、《論「他媽的!」》以及《熱風》的絕大部分《隨感錄》裡,反復地駁斥了那些「國粹家」,指出在中國,從纏足、拖大辮、吸鴉片一直到人身買賣、一夫多妻,他們的「所謂國粹,沒一件不與蠻人的文化(?)恰合。」(注:《熱風·隨感錄四十二》)「國粹家」們甚至覺得「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紅腫之處,豔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國粹所在,妙不可言。」(注:《熱風·隨感錄三十九》)當進步的知識、道德、品格、思想日益成為世界潮流的時候,執拗地保存著以「國」字冠首的陳腐的成規,這結果必然是我們保存了國粹,國粹卻不能保存我們:「中國人要從『世界人』中擠出。」(注:《熱風·隨感錄三十六》)其次是掃除迷信落後的思想。

  封建制度從來便是和迷信落後的思想相膠結的,統治階級利用神道魔法,因果報應,向人民群眾灌輸宿命論,使他們安於被剝削的生活,不敢起來反抗。破除迷信曾經是「五四」當時啟發人民群眾覺悟的舉措之一,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說》,陳獨秀的《偶像破壞論》,陳大齊、錢玄同、劉半農們的反對扶乩迷信(注:《以美育代宗教說》,載《新青年》第3卷第6號,1917年8月;《偶象破壞論》,載《新青年》第5卷第2號,1918年8月;均指斥鬼神迷信的虛妄。後來北京大學成立了非宗教大同盟,出版過「非宗教叢刊」,第一冊《非宗教論》裡收有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吳虞等多人文章。陳大齊、錢玄同、劉半農文章均載《新青年》第4卷第5號(1918年5月),都是駁斥上海盛德壇的扶乩迷信的),在當時都有很大的影響。

  魯迅在《論照相之類》、《春末閒談》以及《隨感錄》三十三、三十八、五十三裡,不斷地向愚昧無知的習俗進攻,指出應該知道「火藥除了做鞭爆,羅盤除了看風水」,還有更重要的用處(注:《熱風·隨感錄六十二恨恨而死》)。要醫治「祖傳老病」,掃除社會上的「妖氣」,只有一味「對症的藥」:科學(注:《熱風·隨感錄三十八》)。「因為科學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許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講鬼話的人的對頭。」(注:《熱風·隨感錄三十三》)第三是主張社會解放。封建禮教、宗法觀念長期以來束縛著人們,成為人們——特別是婦女和青年的精神桎梏。「五四」當時一直把家庭問題作為社會改造的一個重要環節,不僅《新青年》,許多報紙和期刊甚至開闢專欄,研究了婦女和青年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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