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典心 > 崑崙 | 上頁 下頁


  呂母重重磕頭,反復懇求著,磕得額上都碰傷,流出的血染了磚。

  公子連看都沒看婦人一眼,唇上帶著笑意,俊美得能顛倒眾生,潤如白玉的手輕揮,綻放更耀眼的光芒。桌上的書又脫了一頁,輕輕抖動著,空中流淌的黑膩逐漸改變,跟前頁截然不同,更複雜、更漆黑。

  呂母又磕了個響頭。

  「求公子……」

  好聽的嗓音,毫不隱藏不耐,只說了個字:「停。」

  呂登突然又能呼吸。

  那些在體內遊走的、翻騰的,截堵他語言與氣息的力量,因為喝令的強大力量而靜止,他身體還因回蕩的嗡鳴聲,不由自主擺動。原本深入骨髓,貫穿入肉的劇痛,以及堵塞呼吸的窒息感都停止。

  「這書是怎麼來的?」

  公子一手撐著下顎,興味盎然的觀看符文,隨著他指尖輕動,符文欣喜的抖動著,再分化出第二圈,在他眼前呈現得更多。

  呂母磕得頭暈眼花,又為麼兒耗盡心神,靠著母愛才能抵抗對公子的敬畏,被這麼一問,只能嚅囁遲疑的小聲回話:「不、不知道。」

  公子沒說話,只略略揚眉。

  呂母突然挺起腰杆,淚水倒流回體內,滋潤乾枯的嗓音,唇舌都變得柔軟靈活,模樣一下子年輕了二三十歲,張口就說了起來:「※ 有個女人在大雪裡救了我…… ※」

  她說出口的,竟是二兒子的聲音。

  「※ 她陪我去賣鹽…… ※」

  不論是聲音、語調,甚至是神情,都跟二兒子說時一模一樣。

  「※ 像是大病過一場…… ※」

  聲音只回蕩在大廳中,被強大力量遮擋,無法透出半點。

  「※ 她交給我這本書,要我快快回硯城,說是速度要是夠快的話,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救小弟一命。 ※」

  說完,她氣力都用盡,頹然倒在石磚上喘氣,模樣慢慢恢復蒼老。

  「原來如此。」

  公子輕撫著下巴,仍是淡淡笑意,環繞的符文增加、增加、再增加,重重迭迭的汙膩,勾纏得大廳內的光都黯淡,一時竟遮得那張俊逸如仙的臉上也有陰影。

  當汙膩聚合到近乎相粘時,公子打了個響指。

  啪。

  繁複的汙膩,化為巨大的漩渦,尾部連結著書冊,符文一字一句從展現到收納,旋轉變小變小變小再變小,書頁啪啦啪啦的迅速翻動著,直到吸納原先被引出的所有,貼服得全無錯處,連皮革都軟軟而動,再度包裹住書冊。

  只是,書冊變得不同了。

  皮革變得潔白,如上好的羔羊皮,粘膩漆黑也消失無蹤,難聞的氣味變成淡淡墨香,外觀看來不再詭異,跟一般書籍沒什麼不同。

  這時,公子才站了起來,首次將目光望向呂登。

  「好吧,就讓左手香來醫治你的病。」

  ***

  左手香,是一種藥,也是一種毒。

  多年生草本,帶有特殊的香氣,味苦而辛。

  呂登原本以為,公子是要人用左手香熬成藥汁,來治療他的怪病。他躺在地上,一手被母親緊緊握著,所見所聞都超乎想像,因公子而震懾得不敢言語,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奴僕走進大廳,步履輕盈得觸地無聲,恭敬的低著頭,福身通報:「公子,左手香來了。」

  公子點了點頭。

  左手香進了大廳。

  那不是一株草,不是一碗藥,而是一個女人。

  女人膚色白中透青,模樣清麗,長發黑得近乎墨綠。她雙眼全盲,被一個壯年男人攙扶著,走到廳前來,領著她到椅子旁,讓她安穩坐下。

  「這裡有個男人,生了怪病就要死了,他家人煩得很,連續幾次都給雲英送重禮,你知道她心軟,所以讓你來瞧瞧,儘快處理妥當。」

  公子坐在主位上,慵懶且帶著一絲興味,指尖輕敲著桌面,每敲一下,硯城外覆蓋在雪山上的白雪就崩落一塊。

  山上的飛禽走獸、樹精泉妖,或是樵夫獵戶等等,人與非人們措手不及,無端遭遇雪崩,惶惶駭駭哀嚎求救,有的被埋在厚雪下,有的被推落陡坡,連綿十三峰的高聳雪山,裸露古老岩層。

  雪崩與哀叫聲未能傳入木府,奴僕再度入內,獻上以雪水釀造的酒,公子輕敲的指尖才停下,慢條斯理的斟酒自飲,清雅酒香飄傳廳內。

  左手香睜著盲眼,不用旁人指引,就轉向呂登母子方向。

  她伸出手來。

  白裡透紅、掌心柔軟的手,五指修長,指甲是淡淡的粉紅色。

  呂登原本以為,切得薄薄的魚生,就是他見過最美的事物,但是跟左手香的手相比,竟是一天一地之差,著實遜色太多。

  「過來。」

  美得不可思議的手,朝他招了招。

  病弱的呂登,不是因為聲音,而是被手勢招去。他不由自主的起身,竟然連瘸腿也不跛了,心甘情願來到那只手前。

  嫩軟的指尖,觸及他的衣袍,然後穿透衣衫、入膚進肉,探入他的胸腹中,輕盈的遊走搜尋,強烈的幸福感迸發,幾乎就要死在這遠比吞吃魚生,更劇烈千萬倍的快感中。

  「怎麼樣?」

  公子問。

  「這身軀中有蟲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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