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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然而淩秀卻無意和她討論,一句「你不必擔心這些」,便旋身走去。

  真真急急跟著走,一方腦兒說:「那哮天社人是受了詹福九的陷害。福九殺番人,奪皮貨,強搶番婦,使得那番婦自盡,才激得哮天社人下山復仇,福九是始作俑者,錯不在哮天社!」

  長篇大論,淩秀卻是恍若未聞,真真一急,伸於去牽他箭衣的袖子,他猝然反過身,一把將真真拉到胸前,他身上一股混合馬革風沙和強烈的男性氣味,沖入她鼻腔,一時使得她無法透氣。

  他的臉幾乎要壓到地面上來了。「你為什麼如此關心哮天社?這些野番是生是死,你何必在意?莫非,你還真對那個叫做青狼的番小子,有著特別的感情?」他像咬著這些字句說話似的。

  被淩秀這樣一質問,真真自己也驚動了!風雨岩窟的那三日,崖上的擁吻,那個英偉的少年番人有一種她可以強烈感受到的情意,她初開的情竇,她的一片芳心,竟不知在什麼時候,放在他身上……然而這樣的感情,真真不敢、不能、也不願承認,尤其在淩秀面前!她掙扎著,一面極力陳述:「那福九的暴行太令人齒冷,哮天社明明受了冤屈,青……青狼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官府要做的該是查明真相,秉公處理,倘若爹爹能夠視事,一定會主持正義,淩秀哥哥,你也不能例外呀!」

  也不知是真真的道理打動了淩秀,還是她泫然的神情使他軟化,淩秀終於深深一呼吸,放開她,反翦雙手,轉向斑駁的紅攔幹。

  「哮天社怎麼受到冤屈——你說來我聽聽吧。」

  這一說钜鈿靡遺,真真將青狼所述一字不漏都告訴淩秀。她一臉充滿熱切的期盼,為哮天社主持公道的希望,現在都寄託在淩秀這裡了。

  許久,不見淩秀反應,她在風燈一旁,只看到他半張臉,看不出他的表情。他沉吟了半晌,才道:「果真如此,那麼這件案子倒要重新考量了。」

  真真一聽,喜動顏色;哮天社有雪冤的機會了!他這時掉過臉來看她。「但是現下哮天番四處流竄,很難找出他們,問明原由。」

  真真立刻記起,在岩窟那時,青狼曾經向她提到族人的下落;趕快提供線索,「他說過他們全族都退到祖居地二個山頭後的溪底,露宿山林。」

  淩秀點點頭,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徑望著幽暗的園林。真真一時忘我,上前去拉他的手,切切問:「淩秀哥哥,你會幫他們吧?」

  淩秀震了一下。她的手小而軟。他曾經有過許多想像,但從來沒有摸過她的手。他一直抱著不能冒犯她的想法,一心珍重著她,偏偏,她辜負了這份珍重,埋伏崖上,她讓那番抱著她冰清玉潔的身子……他覺得自己體內不知哪處,有一根弦,絞了起來,越絞越緊,越絞越緊……他伸出一條手臂,把真真束在自己身上,低頭看她。「你一片熱呼呼的心,是為了哮天社,還是為了那個半人半獸的番子,青狼?」

  「他是好端端一個人!」

  「不,他不算,」淩秀搖頭。「這些番子不算是人,他們是獸的一種,你沒瞧過我父母死時的模樣,你沒瞧見轎班和小銀掉了腦袋的那副慘像。

  真真雙眸突然注滿了淚水,吃力地想解釋,「他們是——」

  淩秀的嘴卻壓到她唇上,沒有吻著,只是燙燙的壓著,阻止她說話。她聽見他用一種幽沉得怪異的聲調說,「你知不知道,你爹爹已經把你許給了我?很快你就要成為我的妻室,在你的思想裡,不能有別人,只能有我,懂嗎?」

  她不明所以的打著顫,沒能作聲。

  淩秀驀地把手一放,真真跌到欄幹上。她還來不及收拾那股驚悸感,已見淩秀回身一轉,不回廂房,竟又朝黑黝黝的後園子去了。

  只躊躇一下,她還是喊:「你——你要去哪兒?」

  他打住步伐,回頭對她微笑。「你不是把哮天番的下落告訴我了?我這就去找他們……談談。」

  在她的思想裡,不敢有思念,然而每當入了夢,那條粗獷而英偉的影子,卻是了無顧忌的充斥在夢中。

  夜裡她夢著,白日她苦苦等候消息。

  五天后,水沙連響起漫天的爆竹聲,喜慶一般,小廝一路興高采烈奔回來,連喊著:「宋大人回來了!」真真匆匆打起簾子出堂屋,迎面來的是一陣喧騰。

  「宋大人大獲全勝,凱歌榮歸!」

  這話她可聽不懂了,按著心跳問:「宋大人又不是去打仗,哪來的『大獲全勝』?」

  「宋大人是去打仗!兵將鄉勇五百人,直搗番窟,把哮天番殺得一個不剩……」

  接下來那殲殺的盛況,真真再也聽不見了,她只覺得眼前的光天化日瞬間變了色,天昏地暗中,她看到一個人全副武裝,提著長劍跨入大埕,他的靴上滿是泥巴,滿是血跡。

  淩秀來到她跟前,她已經認不出他了,因為他那張臉龐的俊秀之色,被一層層的冷酷,一層層的煞氣掩蓋去了。她彷佛揪著他在哭問,但不自知。

  「你騙我……你為什麼這麼狠心,他們是無辜的……」

  「他們不是人,他們該死!該殺!」

  「青……青狼?」

  「他死在亂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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