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當魚愛上水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她早就知道張朗有意自己。她對他並無特別感覺,卻不抗拒相偕外出。其一是免得早早回家想著徐傲,其二也借此相互瞭解,畢竟她是一個到了一定年紀,就必以婚姻為目的的女人。

  其實張朗不差,外型圓圓胖胖,作風中規中矩,最難得是什麼都不過火,不會叫人左右難做人。今生今世,他大抵不會有機會讓老婆當有錢太太,卻不致讓她淪為女傭幫工。他可能會為了老婆多買一對珍珠耳環氣悶,卻始終會哄回她,繼續打起精神和她過平凡和美的小日子。

  之後的日子,兩人不時外出,雖然小手也未曾拖一個,已被一等八卦同事暗中認定他們是一對。李揚知道後一臉無事,沒有像上次一樣扯方姒進辦公室盤間一翻,似乎已經放棄替徐傲講好說話,甚至隱含著另一層意思——若她早日嫁給張朗更讓他省心。方姒覺察,少不得又暗自鬱悶。

  這天,張朗約方姒到旺角吃韓國燒烤。

  下班後,兩人離開公司,直接走路到附近的「名居」燒烤店。

  大概張朗和她一起頗緊張,和她走路時總是或前或後,一旦距離近了,就有點像亦步亦趨的隨從,令她略覺不舒服,卻有一種奇怪的優越的心理。

  這算不算虛榮?

  她不知道,卻如此清晰記得,往常和徐做在外面逛街,他總喜歡一隻手拖著她,另一隻手搖來擺去,再不就摟著她的肩頭走路。若要拐彎或過馬路時從從不先說一聲,手臂略一使力,就能領著她走路。那個時候,她從來不用知道將會走向何處,因為徐傲會一直領著她的手。

  這種性情,本來就該做個對丈夫傻頭傻腦,對腰包精打細算的小女人,可她不知在發什麼神經,竟然和他講尊嚴講愛情講感覺……

  想到這裡,方姒微歎一口氣,張朗發現,連忙湊前來問:「怎麼了?肚子餓了?」

  「沒有——啊,店子到了!」她笑了笑,領頭走進外形簡樸的燒烤店。張朗快步跟上前。諮客上前招呼,他擺了擺手, 「我們訂了坐位的,姓張。」

  迎客微笑,幾步上前帶路。

  燒烤店格局保守平均,二個中型大廳,數十個廂房。廂房人多熱鬧,情侶倒是喜歡在大廳對碰。燒烤食物的風格與在濟卅島民俗村的燒烤大同小異,小煤氣灶上架一小鐵制平底鍋,鍋的中央稍突起,向兩邊順延,這樣烤出的油向外流,保證烤出的肉焦黃、鮮嫩和爽口,油而不肥,肥而不膩。

  窗臺都是些名叫「玉觀音」和「素心草」的小小的花草盤栽。廂房門前擺的卻不是植物,而是一隻只高高的青漆竹節雕飾。竹節的新牙和竹葉雕功精細,令平實的店子立地增添一份古樸高雅的氛圍。

  方姒頓覺心情好轉,微笑觀望每處牆角不同形態的竹子擺設。就在她扭頭看向二廳南邊時,感覺有兩束尖利如刃的視線迎面射來。她定眼看去,竟是徐傲!胸口立時「怦怦」急跳。

  他的身旁坐著一個穿著淡紅衣裙的女子。一頭金黃色的粟米卷髮,長臉大眼外加性感厚嘴唇。為了突顯後者,主子似乎刻意選用一種很新潮的紫紅銀光口紅,一眼看去果然有滿臉只剩一張嘴的特別效果。

  方姒莫名地心慌,隨即別開視線,像落海者尋找救生圈一樣尋找張朗。他正和諮客聊著說二號桌改成三號桌,因為可臨窗觀夜景。

  張朗心情很好,一手拖著她到三號桌,「來來,這位子好極了,侍者說遲點來就沒有了。坐吧。」

  「哦……」

  他側頭看她,「咦,臉色這麼白,不舒服?」

  「沒有……」她抿了抿嘴,視線悄悄向旁邊一溜,猛然發現徐傲就坐在鄰桌,與自己正對面。他正垂著眼簾,慢騰騰地用小鉗撥弄爐裡的火炭,似乎已經完全忘記剛才曾看到她站在這裡。

  方姒最怕他臉上這種表情,內裡那種想法的樣子,越發覺得滿身不自在,便小聲說:「這間店子挺吵的,不如……我們走吧。」

  「這樣啊?」張朗低叫,「我才剛和侍者要了兩人例牌套餐呢!」

  「那隨便吧……」知他生性單純節儉,她不想掃他的興。

  「你要是不想在這兒吃沒關係啊。東西可以打包回家,不浪費的。」張朗果然體貼,未待她回活,便要招手叫侍者向來。

  「不用了……還是……」她話未說完,耳邊終於響起既渴望又害怕聽到的戲謔聲線,「嘿!張朗方姒,這麼巧啊?」

  「哎,是的是的,誰啊?」張朗抬頭見是徐傲,不禁一愣,立即先溜了方姒一眼。她垂著眼簾像聽不到似的。張朗只得回頭朝徐傲笑,「真巧啊,你們也在燒烤嗎……」

  坐在徐傲旁邊的女人笑了起來,「這位先生真搞笑啊,我們現在不在燒烤難道在開會嗎?」她扭頭朝徐傲嬌笑,「喂,你的朋友越來越有趣了,快介紹我認識吧。」

  徐傲恍若不聞,眼尾沒動一下,女人噘了噘嘴,扭頭朝張朗燦爛一笑,「我叫周雅,張先生你好啊!」

  張朗連忙朝他她笑著一點頭。

  徐傲睨著不銹鋼烤爐網隔上的豬排,不時用鋼筷翻動著,嘴裡隨意說:「怪了,莫非徐某人得罪了方小姐?要不怎麼連招呼也沒一個?」

  方姒抬起眼睛,努力按壓緊張心情,平望著他說:「客氣了,我只是怕妨礙你們。」

  周雅迅速扭頭看了方姒一眼,大慨覺得她只屬中等貨色,心情略勝一籌,為了讓身邊的男人覺得自己識大體,便堆起一臉的笑容說,「方小姐你好,我早聽鄰居提起過你了!哎,你們過來一塊坐吧,四個人熱鬧呢,我們叫了很多肉,爐也是大號喲。」

  方姒朝她笑了笑,「不了,我們也叫了食物。」

  張朗也趕著說,「是的,你們慢用吧——徐傲,有閑大家一塊喝酒。」

  那邊眼也沒抬一個。

  張朗訕訕的。這時,侍者捧來烤爐和張朗點的肉類和小點。

  徐傲朝那侍者一揚手,「放過來這邊吧,我們認識。」然後朝他笑說,「你剛才說喝酒?當然好!只要打聲招呼,我捨命陪君子——過來坐吧,你再客氣就不當我是朋友!」

  張朗一呆,看看侍者,侍者也看著他。沒法,他只好看著方姒意作詢問。

  徐傲隨即輕笑,「雖說怕老婆會發達,但你們既未公佈情侶關係,更不知會否結婚,你怎麼就聽話至如此地步?」

  方姒聽得明白,怒火迅速竄升,卻硬是按捺情緒,冷冷說:「我就是喜歡交往這類性格的朋友。徐先生是走在潮流尖端的時代人物,自是不會和我們這些俗人一般見識,為免掃了徐先生的雅興,朗,我們就坐回這裡,別礙著人家了。」

  張朗連忙點頭,招呼侍者把東西擺回三號桌子。

  周雅「呵呵」一笑,把一塊烤好的肉色金黃的豬排沾上辣醬和調料,加上一塊黃瓜條用生菜一包,斯文地往嘴裡一送,然後一邊咀嚼一邊捂著一半小嘴說:「方小姐定必是乖乖女,所以看不慣他這種浪子。」她嬌媚地湊向徐傲,把手中吃了一半的肉菜卷子放到他嘴邊,「親愛的,張嘴。」

  徐傲略一頓,張開嘴,就在她手裡吃了一口。

  方姒清楚看見,立時覺得全身血液一下子全部朝腦門湧去!胸口悶得發慌,頭部嗡嗡作響,卻清晰預感即將而來的徐傲的諷刺。她知道他必然會這樣。

  當日,要不是她和弟弟逛街置辦生活用品,被徐傲親眼碰見這條導火線,也不知道他為了一己私欲如此威脅她。當時她沒有解釋,後來他也沒有怎麼樣。但弟弟高大英俊,張朗平凡穩實。徐傲精明,絕不相信她會放棄像弟弟那般人物而選擇張朗。

  突然,周雅一拍腦袋,挑起眉頭睜大眼睛很天真似的朝她叫:「啊,對了,方小姐你還有一盤蘭花未搬走呢!我雖然天天在那兒,卻老不記得替它淋水,徐傲更不會理會,要是你不拿走它,只怕會活活旱死它嘍!」

  平常一句話,卻要用如此話語表情配搭以作示威用途,此女何等素質立時體現。方姒鬱悶的心情突然平順了一些,便朝她笑了笑,「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徐傲嘴角一抿,「放心吧,方小姐不會再要的,早前兩個月她就有新的了,現下更來個備而少用,又怎麼會記得起那盤將死的東西。」

  鬱悶在心中再度騰升,對有可能接踵而來的諷刺更覺微微害怕,她只得說,「是的,我不會再要。」

  「方小姐夠灑脫,我欣賞!」周雅嬌笑,「所謂舊歡如夢嘛!舊的去了新的又會來!現下你不也拖著個新的了?」

  「閉嘴!」徐傲扭頭低喝。

  周雅一怔,大概不忿他當著方姒的面吆喝自己,便嘟囔道:「我有說錯了嗎?就算你們以前一起又怎麼樣,現下不也各拖著新的嗎?!事實就是事實,不過由我嘴巴說出來罷了,犯不著怕誰聽著不高興!」

  一股悲哀自心頭漫延開去,方姒不想再說任何的話,不想費力遮掩任何的神色。就這麼木著一張原本青白的臉,在徐傲面前泄光全部的底氣——周雅說得沒錯!徐傲不愛她,同樣不愛周雅。他對她有過不舍,而周雅,什麼也不是。但他卻把她留在身邊,甚至很長的時間。

  恍然間,那股原本惱怒的情緒莫名地消失——徐傲,這個矛盾的男人,曾經長久地和一群不太喜歡的女人一起生活。他不為愛情,只想取暖,卻從未滿足。他其實很寂寞。

  或許,於他來說,明白地顯示自己留戀一個女人實非易事,所以,他曾有如此尖銳的態度挽留過自己,她實在沒有什麼是要生氣的了。

  他幫過也傷過她,她卻不氣他了。他們之間除了錢,果真沒拖沒欠了。

  耳畔,繼續傳來周雅故作天真的張揚,「現下什麼世道了,玩一夜情的大有人在,結婚幾十年還會離婚呢!何況咱們青春年少的,總之男人和女人嘛,合則來不合則去才是正道!」

  徐傲忍無可忍,大聲吆喝:「我的話你聽到沒有!再不閉上尊嘴就立即給我滾!」

  這一回不止嚇著張朗和方姒,廳裡其他客人也愕然張望過來。一眾侍者對了幾下眼睛,兩個部長立即走前米。

  張朗連忙半站起身子,遞起雙手朝他們揚著,陪笑說:「呃,我們都是朋友,妨礙了大家不好意思,我們在說笑呢,沒事沒事。」

  現代人精明自私,深諳各家自掃門前雪的道理,大家果真垂下面繼續吃東兩,雖然仍然注意著,卻裝著毫不在意的樣子。

  周雅卻覺失光了面子,大抵又不想和徐傲鬧翻,只得強忍著,一個勁朝嘴裡塞東西。

  方姒淡淡的,臉色一如往常——他何嘗未曾如此吆喝過自己?

  徐傲沒有忽略方姒臉上的淡漠,便朝張朗說:「我這女人話多嘴貧,別放在心上。」

  張朗一呆,隨即呵呵笑,「你女人?你們要結婚哪?」

  他淡笑不語。用鋼筷子把鋼網上的一塊魷魚翻了個身,再挾起燒至金黃的墨魚丸放在碗裡,一邊吹著一邊塞進嘴裡。

  周雅和張朗卻抬起頭愣看著他。前者渴望自己得成正果,後者希望進一步消除威脅。

  徐傲慢條斯理咽下魚丸子,悠悠說:「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側耳細聽的方姒臉一僵,烤著牛肉的手半天不曾動一下。

  周雅臉色卻刹時陰轉晴,一手抓住徐傲的手臂,湊前去壓著聲連連追問。

  方姒連忙垂下眼簾。她聽不到周雅在說什麼,胸口虛虛的,心底前所未有地絕望。仿佛他們是不認識的,所以她與他,不用結束,因為沒有開始。

  就在這時,徐傲隱帶戲謔的話語從前方傳來,「方小姐,你的牛肉要焦了。」

  方姒沒有抬頭,也沒有出聲。

  張朗連忙搶著說:「她替你們高興呢,結婚可是人生大事,誰聽著都會替你們高興的!」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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